老巷的青石板被晨露浸得发滑,宋九陵的布鞋底碾过水洼时发出轻响。
他盯着瞎子王佝偻的背影,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方才那半句“锁魂咒的根”像根细针,正扎在他因吞噬执念而微涨的识海里。
“王伯。”他出声时,气息比平时重了两分。
瞎子王的盲杖尖在青石板上顿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莫十三娘跟在宋九陵身后半步,腰间的赶尸铃随着步伐轻颤,碎银般的响声里,能听见瞎子王喉结滚动的声音。
“宋仵作……”瞎子王转过脸,浑浊的眼白对着他们的方向,“有些事,知道得太清楚,折寿。”
“我这条命,早就在义庄的停尸板上算过几遭了。”
宋九陵走上前,指尖轻轻叩了叩瞎子王手腕的脉搏——跳动得像被踩住尾巴的老鼠。
他放轻声音,“林姑娘的执念解了,可您说的锁魂咒的根还在。您不想让这老巷再死第二回人?”
瞎子王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那不是咒术……是愿力!”
他的盲杖指向巷尾那棵老槐树,树皮上还留着新烧的符灰,“当年林家小姐被陆家退婚后,就跪在这棵树下发了誓。她说‘若有来生,愿你我永不相见’,那话是咬着血说的,混着怨气渗进地脉里,成了锁魂的根!”
晨雾被风撕开一道缝,阳光漏在瞎子王脸上。
宋九陵看见他眼角有浊泪滚进皱纹里,那是真正被恐惧浸透的颤抖——不是怕鬼,是怕被卷进某种比诡物更古老的东西里。
“您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莫十三娘突然开口,她的刀鞘轻轻磕了磕青石板,“当年这巷子里的事,您是目击者?”
瞎子王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松开手倒退两步,盲杖在地上敲出急促的鼓点:“我什么都不知道!天快亮了,我该去茶棚说书了……”
他跌跌撞撞往巷口走,黑色的裤脚扫过宋九陵方才画的破妄符,符纸“嘶”地一声燃成灰烬。
宋九陵望着他的背影,眉心古镜突然发烫。
他摸出怀里的银针,针尖上林秋月留下的阴煞还泛着幽蓝——方才在幻境里套戒指时,他分明听见有碎语混在喜婆的唱词里:“替我担着……”
“回义庄。”他对莫十三娘说,声音里多了丝紧绷。
义庄的门轴在晨风中吱呀作响。
宋九陵刚跨过门槛,胸口突然像被火钳夹住,疼得他踉跄着扶住供桌。
供桌上的长明灯窜起半尺高的火苗,照见他怀里的因果契正冒出青烟——那张用黄纸写就的契约不知何时变成了血红色,上面浮起一行歪扭的小字:“替誓者亦承愿果。”
“九陵!”莫十三娘扶住他的肩,指尖触到他后背的冷汗,“怎么回事?”
宋九陵咬着牙扯开衣襟,因果契的灰烬簌簌落在他心口。
系统提示音在识海里响起,比往日更尖锐:“检测到愿力反噬,是否解析?”
他眼前闪过幻境里那枚铜戒指套上林秋月指尖的瞬间——原来不是他在替陆少安完成承诺,是他替陆少安接下了那道愿力。
“解析。”他哑着嗓子说。
意识突然被拽入黑暗。
宋九陵站在一座朱漆祠堂前。
穿红嫁衣的林秋月正跪在青石板上,泪水把妆面冲成两道红痕。
上首的老妇人端着茶盏,声音像淬了冰:“陆家那穷小子连聘礼都凑不齐,林家的女儿不能嫁去喝西北风。”
“阿婆!”林秋月往前爬了两步,发簪上的珠翠撞在阶石上,“少安说他去码头扛货,年底就能凑够……他昨天还送了我铜戒指……”
“铜戒指?”老妇人冷笑一声,茶盏重重搁在案上,“你娘就是为了这种没出息的男人撞墙死的,你也要学她?”
画面突然扭曲。
火光从祠堂后窜起,映得林秋月的嫁衣红得刺眼。
她踉跄着往外跑,却被人从背后拽住:“林家小姐要守节!这把火烧了晦气,你就能风风光光再嫁!”
“少安!”林秋月的尖叫刺破火光,“少安救我——”
宋九陵猛地睁眼,额角的汗滴进衣领。
他摸出怀里的墨笔,笔杆上还留着老仵作刻的“破妄”二字。
银针挑破指尖的瞬间,血珠坠进砚台,墨汁立刻泛起诡异的紫。
他在符纸上笔走龙蛇,最后一笔重重压下:“破誓符,镇!”
符纸贴在胸口的刹那,灼烧般的疼痛终于弱了些。
莫十三娘递来帕子,见他指尖还在发抖:“你这是何苦?那陆少安负心,你替他担因果?”
“不是替他。”宋九陵盯着供桌上林秋月的牌位,“她的愿力是‘永不相见’,可陆少安活着,这愿就断不了。我接下这因果,是让这愿力缠我,不缠活人。”
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获得愿力残念×1,因果契等级提升至Lv.10。”
眉心古镜突然剧烈震动。
宋九陵摸向额头,却在镜中看见道玄色身影——是之前那个镇灵阁男子。
这次他的脸清晰了些,眉峰如刃,眼角有道浅疤:“宋九陵,你的每一步,都在我们的安排之中。”
“你是谁?”宋九陵脱口而出。
镜中男子的唇还在动,可这次他听清了:“吞灵者终将被吞,这是宿命。”
“咔嚓”一声。
古镜裂开一道细纹,像条狰狞的蛇,从眉心首贯到镜沿。
莫十三娘的手搭上他肩膀:“九陵?你额头在流血。”
宋九陵这才察觉,眉心渗出的血正顺着鼻梁往下淌。
他抹了把脸,血在掌心洇开,混着古镜的碎影。
供桌上的长明灯突然熄灭,黑暗里,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那镇灵阁男子的话,像根刺扎进了他最隐秘的疑惑里:这些年的吞噬,究竟是他在选路,还是路在选他?
“睡会儿吧。”莫十三娘扯过薄被给他盖上,“你这两天耗得太狠。”
宋九陵闭眼前最后一眼,看见古镜的裂纹里漏出幽光,像极了幼时那场血衣诡案里,父母尸体旁的诡异光芒。
意识沉入黑暗前,他听见自己模糊的呢喃:“当年……我父母的死,也是你们的安排?”
义庄外,晨钟敲响第八下。
宋九陵的睫毛突然剧烈颤动,冷汗顺着鬓角滑进后颈。
他在睡梦中攥紧胸口的符纸,指节泛白——
某个被封存在记忆深处的画面,正在他脑海里缓缓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