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的脚步声停在青石板上，像一片被风卷落的槐叶。
宋九陵的指尖还沾着老李头执念剥落后的墨痕，此刻正顺着腕骨往手肘爬，像条褪色的蛇。
他望着那袭月白长衫的身影，喉结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正是幻境里引他穿过迷雾的那个无面人。
"宋仵作。"
声音从折扇后飘来，带着几分清冽的沙哑，像陈年的宣纸被风掀起边角。
宋九陵注意到对方束发的玉簪，是极少见的玄铁材质，与镇灵阁那些云纹玉佩截然不同。
莫十三娘的手不知何时按上了腰间的赶尸铃，铜铃在黑袍下轻轻震颤，发出细不可闻的嗡鸣。
"你是谁？"宋九陵开口时，发现自己的声音比预想中更冷。
折扇"唰"地展开。
月光突然凝在那人脸上。
宋九陵的瞳孔骤然收缩。
镜中月，水中影，此刻站在院门口的，分明是二十岁的自己——眉峰如刃，眼尾微挑，连左眼下那颗极小的朱砂痣都与他镜中模样重叠。
只是对方的眼底没有他惯常的冷寂，倒像藏着团被雪埋了千年的火。
"我是你前世的记忆残片。"
无面书生 —— 不对，此刻该叫他另一个宋九陵了。
他抬手抚过左脸，道：“是你留在归墟的最后一缕执念。”
莫十三娘的赶尸铃"当啷"坠地。
她后退半步，红衬里在风里翻卷如血，"这...这是夺舍？"
"不是。"
宋九陵按住突突跳动的眉心，古镜在皮肤下发烫，第二层纹路正顺着眉骨往太阳穴蔓延，"他说的是归墟。"
眉心的青铜凉意，毫无预兆地涌遍全身。
古镜自行浮现在空中，镜面不再是混沌的雾色，而是翻涌着金色的流光。
宋九陵看见自己穿着玄色长袍，站在一座青铜铸就的巨门前，门楣上刻着"归墟"二字，笔画里渗出幽蓝的鬼火。
"守墓人？"
莫十三娘凑近两步，声音发紧，"你...你曾是归墟守门人？"
画面继续流动。
玄色长袍的他正与几个青衫人对峙，为首者腰间玉佩的云纹刺得人眼疼——正是老李头记忆里那个温文尔雅的镇灵阁修士。
青衫人指尖凝聚着幽光，"你敢抗命？归墟执念该散则散，你私放那些残魂，是要乱了阴阳？"
玄色长袍的他反手握住门环，青铜门发出闷响，"乱阴阳的从来不是执念，是你们用活人祭镇灵脉，用婴孩血养气运！"
青衫人袖中飞出七根银针，精准刺入他的七窍。
宋九陵感觉自己的七窍在发烫，像被烧红的铁钉钉入。
画面里的他踉跄着栽倒，玄色长袍被血浸透，最后一眼望向青铜门时，眼底的火终于熄了："我会回来...我会记着..."
"够了！"宋九陵捂住眼睛，指缝间漏出泪水。
那些记忆不是涌入，而是像刀割进血肉——原来他总在深夜听见的青铜门响，是归墟在喊他回家；
原来掌心的墨痕不是反噬，是守门人刻在骨血里的契约。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莫十三娘的手搭上他肩膀，这次她的指尖不再冰凉，反而带着赶尸人特有的、长期接触尸气的阴寒，"你眼里的光，和刚才不一样。"
宋九陵放下手，看见莫十三娘的瞳孔里映着古镜的光。
他扯出个极淡的笑："镇灵阁不仅操控人间祭祀，更曾封印归墟守门人。
老李头村里的婴孩，不过是他们千万次祭祀里的一次。"
他摸向腰间的镇魂钉，金属凉意透过粗布腰带渗进皮肉，"我得去他们的旧址看看——当年封印我的地方，应该藏着解开一切的钥匙。"
"叮——"
系统提示声比以往更清晰，像古镜在叩击他的脑仁。
"检测到归墟守门人信息，古镜第二层功能强化：可读取并继承归墟囚徒生前修为及执念。
新增功能'执念转化'开启，可将他人执念转化为自身灵力储备。"
宋九陵望着掌心的墨痕，那些褪色的纹路突然泛起金光——是老李头的释然魂光，正在被古镜重新编织。
他想起方才吞噬怨民时的顺畅，原来不是他进步了，是古镜在苏醒。
"归墟之眼将在月圆之夜开启。"另一个宋九陵的声音突然响起。
不知何时他己走到古镜前，指尖轻触镜面，玄色长袍的残影与他重叠，"若你不去，世间执念将永续不止，他们会像老李头的村子，困在自己的悔恨里，变成更凶的诡。"
宋九陵盯着对方左眼下的朱砂痣，那是他从小到大最讨厌的印记，此刻却像颗烧红的星子，"为什么帮我？你明明是我的执念。"
"因为我是你。"
另一个宋九陵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苍凉，"你以为被封印的只有记忆？
不，是轮回。
每一世你都会觉醒尸眼，都会被诡物纠缠，首到这一世——你激活了古镜。"
他的身形开始变淡，像被风吹散的烟。
最后一缕青烟飘进古镜时，声音轻得像叹息："去镇灵阁旧址，找到那口青铜棺...记住，归墟不吞无辜。"
夜风突然转了方向，卷着槐叶扑进院子。
宋九陵望着北方天际，那里有团乌云正缓缓移动，边缘泛着诡异的青紫色，是地脉凶气在聚集。
他摸出怀里的镇魂钉，金属表面浮现出细密的纹路，像某种古老的符文。
"该走了。"
莫十三娘弯腰捡起赶尸铃，铜铃在她掌心转了个圈，"镇灵阁旧址在云州北边的苍梧山，我知道条秘道......不过先说好，你要是敢把我卷进什么轮回里，我就用赶尸术把你做成会说话的粽子。"
宋九陵笑了，这是他今夜第一次笑。
他转身走向停在院外的马车，车辕上拴着的老黄狗正冲他摇尾巴——那是老仵作留下的，总在他验尸时蹲在门口。
"驾！"
马鞭抽响的瞬间，地面突然震颤。
宋九陵抓住车辕，看见院墙上的青石板簌簌坠落。
莫十三娘的赶尸铃再次发出嗡鸣，这次声音里带着慌乱——是诡物在躁动。
更远处传来石壁剥落的闷响，像有什么被封了千年的东西，正在挣开锁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