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分岔处的冷风裹着腐土味灌进领口,宋九陵的手指在银针袋上顿了顿。
王大牛尖细的童音像根锈针首扎耳膜,他抬眼时,火光里的红肚兜小孩正慢慢转过脸,那张脸白得透光,左眼角有道和阿秀尸体上一模一样的刀疤。
"王大牛。"宋九陵反手扣住王大牛的手腕,指腹重重压在他尺泽穴上。
这是醒神诀,专门对付被阴祟迷了心窍的活人。
王大牛的瞳孔剧烈收缩,喉间发出类似指甲刮石板的呜咽:"阿秀姐说...说等我吃完红薯,就带我去看迎亲队..."
"那是幻象。"
宋九陵的尸眼在黑暗中泛着幽蓝,他看见小孩后颈的镇魂钉正渗出缕缕黑丝,像活物般往王大牛的袖管里钻。
"你娘在义庄等你,你答应过要给她烧三斤黄纸。"
王大牛突然剧烈颤抖,额角青筋暴起:"我娘...我娘上个月...上个月..."
话音未落,他的眼神重新聚焦,冷汗顺着下巴砸在青石板上:"宋...宋仵作,我刚才...我刚才好像看见我小时候了..."
"地穴里的东西会翻旧账。"莫十三娘的赶尸铃不知何时重新响了,脆铃声像把小刀划开黏腻的黑暗。
她黑袍下的手指掐着枚青铜铃铛,指甲盖泛着青黑,那是赶尸人镇尸的锁魂铃。
"先找对路。"
宋九陵摸出三根三寸长的银针,在火折子上烤得发红。
老仵作说过,阴脉走处必有气痕,活人看不见,但热针能尝出来。
他分别将银针扎进西条岔路的岩壁,第二根刚没入石缝,针尖突然冒出黑雾。
"都指向同一个地方。"
宋九陵拔出银针,三枚针尾的红绳全朝着最右边的岔路微微颤动。
他用指节叩了叩岩壁,空洞的回响里混着细不可闻的呜咽。
"这地穴是个幻境,所有路都通到同一个终点。"
"幻境?"王大牛的声音发颤。
他伸手去摸左边岔路的岩壁,指尖刚碰到刻满孩童手印的石面,整面墙突然"活"了,那些青灰色的石纹扭曲着缠上他的手腕,像无数条冰冷的蛇。
"闭眼!"
宋九陵甩出腰间的银针袋,三枚透骨钉精准钉入王大牛身前三寸的石壁。
石纹瞬间缩成黑雾,他听见地穴深处传来一声轻笑,像碎瓷片碾过心尖:"宋九陵,你心中藏着多少未了的执念?"
血液在太阳穴里轰鸣。
宋九陵的眉心古镜突然发烫,镜中那个玄色道袍的"自己"正冲他笑,身后是他永远不愿想起的画面,血月当空,爹娘倒在血泊里,娘的手还保持着护他的姿势;玄尘子的道袍被血浸透,他握着染血的手术刀,刀刃上还挂着半片破碎的魂魄。
"你杀了他。"幻境里的"自己"开口,声音和他一模一样,"你用他的魂养你的镜,用他的骨填你的路。"
宋九陵咬破舌尖,铁锈味在嘴里炸开。
他盯着岩壁上自己的影子,影子没有跟着说话,没有露出那样森冷的笑。
古镜突然泛起微光,幻境里的血月突然碎裂,玄尘子的脸、爹娘的血,通通被镜面吸了进去。
"宋仵作!"莫十三娘的惊喝让他猛地转头。
赶尸人正被一团黑雾裹住,她的身形像被揉皱的纸人,左腿扭曲成诡异的弧度,右肩几乎要和后脑勺贴在一起。
锁魂铃掉在地上,铃铛口正对着她的心脏。
"是影祟。"
宋九陵摸出随身携带的墨笔,笔尖蘸了蘸舌尖的血。
老仵作说过,活人的血能写魂,写的是被迷者的本来模样。
他在虚空中快速勾勒,黑雾里渐渐透出莫十三娘的轮廓:利落的高马尾,腰间悬着七根赶尸鞭,眼角那颗朱砂痣正随着呼吸轻轻跳动。
"钉!"他大喝一声,反手甩出腰间最后一枚镇魂钉。
钉子破空时带起风声,精准钉入黑雾最浓处。
黑雾发出刺耳的尖叫,莫十三娘扑通摔在地上,抱着锁魂铃剧烈咳嗽,黑袍下露出的手背全是青紫色的抓痕。
"谢了。"她扯下一片衣角擦嘴,血沫子渗进粗麻布料,
"这东西专挑人最薄弱的时候下手..."
话音未落,宋九陵己经咬破食指,在三人脚下画了个复杂的符文。
"因果契·静愿篇。"他的声音像淬了冰,
"以我魂为锚,镇三息妄念。"古镜突然发出嗡鸣,镜面泛起的青光将三人笼罩。
地穴里的低语瞬间减弱,王大牛摸着心口长出一口气:"刚才耳朵里跟塞了蛐蛐似的,现在清净了。"
"走。"
宋九陵捡起地上的火折子,火光映得他眼尾发红,"母体就在前面。"
穿过最后一道石门时,溶洞的冷风裹着浓重的腥气扑面而来。
宋九陵的火折子呼地窜起半尺高,照亮了溶洞中央那团不断蠕动的黑色物质,它像团被揉碎的乌云,表面浮着无数张人脸:有阿秀,有王大牛小时候,甚至有玄尘子扭曲的面容。
"检测到怨气母体,归墟印记能量回升至65%,建议尽快吞噬。"系统提示音在脑海响起。
宋九陵的手指无意识地摸向眉心古镜。
镜中那个"自己"还在笑,但这次,他看清了对方道袍上的纹路,是镇灵阁典籍里记载的吞灵使法袍。
溶洞突然震颤起来。
黑色物质的蠕动速度加快,那些浮在表面的人脸同时转向他们,嘴角咧到耳根。
王大牛的火折子啪地熄灭,黑暗里,宋九陵听见莫十三娘倒抽冷气的声音:"它们...它们在看我们。"
更深处传来骨骼摩擦的声响,像有人正从黑色物质里爬出来。
宋九陵的古镜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系统提示变成了尖叫:
"警告!母体觉醒度提升至30%!空间稳定性下降......"
溶洞的岩壁突然裂开蛛网状的纹路,头顶的石钟乳开始往下掉碎石。
宋九陵扯着王大牛往旁边躲,余光瞥见黑色物质中央裂开道缝隙,露出里面蜷缩着的...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身影。
"宋九陵——"
那个声音混着千万人的呜咽,在溶洞里荡起层层回音。
宋九陵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他摸向腰间的银针袋,却发现指尖在发抖。
这是他第一次,在面对诡物时,产生了想逃的念头。
黑色物质突然剧烈收缩,又在瞬间膨胀开来。
宋九陵听见自己的骨节发出咔咔声,像是有双无形的手正从西面八方挤压他的身体。
莫十三娘的锁魂铃再次炸响,声音却被扭曲成尖锐的蜂鸣。
"走!"
宋九陵拽着两人往溶洞出口跑,可回头时,来时的石门己经消失不见。
岩壁上的裂痕越来越大,碎石砸在脚边,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听见身后传来黏腻的滋滋声,像是某种活物正在蜕皮。
"宋仵作!"王大牛指着头顶尖叫。
宋九陵抬头,只见溶洞顶端的岩石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滴下的石浆泛着诡异的幽蓝,落在地上就腐蚀出一个个深坑。
黑色物质的中心突然亮起两点幽绿的光,像野兽的眼睛。
宋九陵的古镜剧烈震颤,镜面浮现出一行血字:"母体苏醒,空间扭曲。"
突然间,整个溶洞开始旋转。
宋九陵感觉胃里翻江倒海,他死死攥住莫十三娘的手腕,却看见她的脸在眼前不断重叠又分开。
王大牛的哭喊声被拉长,像根绷到极限的琴弦,随时可能断裂。
最后一刻,宋九陵看见黑色物质里的身影抬起了头。
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上,挂着和古镜中"自己"同样的笑容。
"欢迎回家。"
溶洞的黑暗彻底将他们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