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九陵靠在青石板上，喉间还残留着咬破舌尖的腥甜。
夜风卷着废墟里的焦土味钻进鼻腔，他闭着眼，试图将紊乱的气脉理顺，可眉心那面古镜却比任何一次吞噬后都要灼热，像是要烧穿颅骨。
"叮——"
青铜齿轮转动的轻响在识海炸开。
他猛地睁眼，却见月光下自己的影子正诡异地扭曲，眉心处浮起一道幽光，竟将他的意识如丝线般抽离身体。
坠落感来得毫无预兆。
等宋九陵再能视物时，西周是一片混沌的灰雾。
无数碎片在虚空中漂浮，有的是染血的襁褓，有的是刻着"归墟殿"的青铜门扉，还有他最熟悉的、义善堂停尸房里那排蒙着白布的棺木。
"这是..."他伸手触碰最近的碎片，指尖刚触到那抹血色，记忆便如潮水倒灌......
红烛高烧的祠堂里，十二岁的宋九陵攥着老仵作的衣角，看两个青袍人将父母的棺椁抬出义善堂。
"血衣诡案"的传言在云州城沸反盈天，说那对夫妇是被厉鬼索命，尸身七窍流红，连魂魄都被撕成了碎片。
可此刻在碎片里，他看见的是截然不同的画面：月光下，年轻的宋父宋母跪在一座青铜殿门前，殿门上方"归墟"二字泛着幽蓝光芒。
宋母膝头的襁褓里，婴儿正攥着她的衣角咯咯笑，"求上仙开恩！我夫妇愿以命为引，只求归墟之门永闭！"
青铜门后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一个与他容貌相似的男子从门内走出，玄色道袍上绣着吞灵纹。
"你们可知，封门需献祭至亲？"他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
"这孩子本应是归墟的引路人，你们却要他做个仵作，与尸体为伴？"
"他该有普通人的命！"宋父突然抽出腰间短刀，"今日便是拼了这条命......"
记忆碎片在此处炸裂。
宋九陵踉跄后退，喉间泛起酸意。
原来父母并非死于诡物，而是为了阻止镇灵阁打开归墟之门，用命换他脱离宿命？
而他眼中的"血衣"，不过是父母被青铜门反噬时迸溅的血？
"你是最后一位'吞灵者'。"沙哑的声音从西面八方涌来，
"归墟殿守门人，因违逆天命被逐出轮回，每一世都要在阴阳交界处挣扎，首到归墟之门开启。"
虚空中浮现出一面巨大的青铜镜，与他眉心的古镜纹路完全一致。
镜中映出他的影子，却又不全是他，道袍上的吞灵纹在蠕动，眼底泛着不属于活人的幽蓝，"你父母的血，是上一世你亲手种下的因果。
他们护你一世，你却要护这世间百代。"
"凭什么？"宋九陵的声音在发抖。
他想起七岁那年，缩在义庄柴房里听外面的哭嚎；想起老仵作给他擦尸时说"活人比诡物更难渡"；想起阿秀怀里那封婚书，墨迹未干的"吴三贵"三个字。
镜中影子突然抬手，指尖点在他眉心。
剧痛中，古镜第二层纹路骤然裂开，无数信息涌入识海：灵境御灵阶，可御百灵，可辨诡形，可窥因果线。
他甚至能清晰感知到，三里外莫十三娘的运尸车上，十二具青面尸的心跳（如果尸体会心跳的话）正随着赶尸铃的节奏起伏。
"唯有吞噬归墟本源，方能逆转命运。"声音渐弱，灰雾开始消散，
"记住，吞灵者与被吞者的轮回，从你觉醒的那一刻，就不再是定数。"
意识被猛地拽回身体的瞬间，宋九陵咳得几乎要呕出心肺。
他睁开眼，正对上莫十三娘紧绷的脸，她的指尖抵在他人中，指腹渗着血，显然刚试过掐醒他。
莫十三娘退后半步，黑袍下的赶尸铃轻轻晃动，"你昏了半炷香，眉心那镜子发着光，我一碰就被弹开。"
接着从袖中取出一枚雕着骷髅的铜铃，"引魂铃，镇灵阁特制的，摇三下能唤回离体的魂。"
突然，废墟外传来枝叶折断的声响。
玄尘子从阴影里踱步而出，"宋仵作醒了？"
他笑时眼角微挑，"恭喜你知道了前世，可知道归墟之门开启时，所有吞灵者都会被本源吞噬？你以为你在吞别人，其实是..."
"住口！"
宋九陵猛地起身，灵境初成的灵力不受控地涌出，吹得玄尘子的道袍猎猎作响。
他这才惊觉，自己竟能看清玄尘子袖中藏着的三张镇邪符，符纸上的朱砂还带着余温。
玄尘子的笑意更深了。
他屈指一弹，青铜碎片化作一道流光没入夜色："三日后月圆，镇灵阁旧址见。
到那时，你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吞灵'。"
话音未落，他己消失在废墟后。
宋九陵正要追，却被莫十三娘拽住手腕。"别冲动。"
她指了指废墟角落，"先看看这个。"
月光下，一个佝偻的身影正蹲在阿秀尸体旁，手里攥着半块烤红薯，是白天在村口讨水喝的王大牛。
他浑身沾着草屑，嘴里嘟囔着："阿秀姐说等收完稻子就嫁我...阿秀姐..."
宋九陵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摸向腰间的银针袋，却发现指尖还在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刚刚在镜中看到的，那个穿着玄色道袍的自己。
"归墟..."他低念着这个词，抬头望向月亮。
三日后的月光，会比今晚更亮吗？
莫十三娘的赶尸铃突然轻响。
十二具青面尸从运尸车后爬出，将王大牛围在中间。
她转头看向宋九陵，眼神如刀："要问问他，为什么大半夜出现在这里？"
宋九陵没说话。
他摸出怀里的信笺，"归墟之眼将启于月圆"几个字被夜风吹得哗哗作响。
远处传来乌鸦的啼叫，他忽然想起镜中那个声音说的最后一句话：
"吞灵者的命，从来不是被吞噬，而是...吞噬命运。"
王大牛的嘟囔声混着风声飘来："阿秀姐的婚书...怎么会在吴三贵手里..."
宋九陵握紧信笺，指节发白。
他知道，三日后的镇灵阁旧址，将会揭开所有秘密，包括父母之死，包括他的宿命，包括那个藏在青铜镜里的，真正的"归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