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青铜古镜上流淌成河，宋九陵的指尖抵着发烫的镜面，能清晰感觉到小豆执念光团里翻涌的混乱。
那光团本是刺目的猩红，此刻却像被泼了层水，隐隐透出底下裹着的暗青，是个褪色的布偶轮廓。
莫十三娘的蛇骨鞭突然轻颤，银蛇从鞭节里探出头，信子在空中划出细小的弧，"本源里藏着活物，这小崽子的怨气不是自己攒的，倒像被人往伤口里撒盐。"
宋九陵没应声。
他望着缩在树后的小豆，独眼里的狠戾早褪成雾蒙蒙的灰，像被雨水泡软的炭。
识海中突然响起系统提示音，“高阶执念体吞噬成功率 37%，建议立即执行” 的红光刺得他太阳穴几乎要灼穿。
他却抬手摸向腰间的布囊，那是老仵作临终前塞给他的，里面装着碎银、银针，还有半块化了又凝的糖。
"你是不是也想要这个？"
他蹲下身，把糖块轻轻放在两人中间的泥地上。
糖块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像块凝固的蜜。
小豆的独眼突然缩成针尖。
他的脚尖动了动，又猛地蜷起，破布缝里露出的脚踝青得发紫。
"阿娘...阿娘上次给我糖，是...是我生日。"他的声音忽高忽低，像漏风的箫，"她说等熬过春荒，就给我买新布偶...后来...后来她就没回来。"
古镜虚影在宋九陵头顶转得更急了，镜面里布偶的轮廓愈发清晰：补丁摞着补丁，左眼是颗掉漆的铜扣，右耳缺了半块，却被仔仔细细缝上了红线。
宋九陵喉结动了动，这布偶的针脚，和他七岁时母亲给他缝的虎头鞋一模一样。
"镇住他。"他对莫十三娘扬了扬下巴。
赶尸人的蛇骨鞭立刻绷首如弦，银蛇咬住小豆脚边的藤蔓，将他牢牢固定在原地。
宋九陵指尖的银针刺破掌心，血珠坠在地上，在泥里晕开个小红花。
系统提示音突然变了调："检测到血绘魂术启动，是否连接执念记忆？"
"是。"
剧痛顺着指尖窜上脑门，宋九陵眼前的景物开始扭曲。
腐叶的腥气被热风卷走，取而代之的是焦土的味道。
他低头，看见自己的手变成了藕节似的小胳膊，身上的粗布短打沾满草屑。
"囡囡乖，在这儿等阿爹。"
沙哑的女声撞进耳朵。
宋九陵抬头，看见个裹着粗麻头巾的妇人，怀里还抱着个更小的娃。
她往他手里塞了块硬邦邦的饼，指甲盖大小的，"阿爹去林子里找野菜，找着了就回来接你。"
妇人转身时，宋九陵看见她后颈的红痕，是被饿急了的人抓的。
风卷着黄沙掠过她的背影，她的脚步越来越踉跄，最后栽进了灌木丛里，再没起来。
"阿爹...阿娘..."
小身子蜷成一团，往树洞里又缩了缩。
布偶被紧紧搂在怀里，铜扣眼在黑暗里闪着幽光，"我不饿...真的不饿...我不是累赘..."
声音越来越轻，最后消散在风声里。
宋九陵猛地睁眼，发现自己跪在泥地上，掌心的血己经凝固成暗褐色。
小豆缩成更小的一团，独眼里全是水光，却哭不出声，怨魂太久没流泪，连泪腺都干涸了。
"因果契·群愿篇。"
宋九陵摸出怀里的墨笔，笔尖蘸了蘸自己的血，在地上一笔一画写，"吾代天下父母，护尔无忧。"
墨迹刚触到地面，便腾起淡金色的光。
最先消散的是那个没腿的男娃，他的残躯里飘出个穿开裆裤的小娃娃，手里攥着半块烤糊的干粮；左边的小女娃獠牙落地，露出张沾着奶渍的圆脸，正趴在妇人膝头啃糖人。
小豆的破布衣裳簌簌抖动，布偶从他怀里飘出来，落在宋九陵脚边，铜扣眼里，竟滚出两颗晶莹的泪。
"叮——群体契约功能解锁。
当前可签订十人以上未竟之愿，吞噬效率提升40%。"
系统提示音还在响，莫十三娘突然拽了他一把。
宋九陵踉跄着后退，就见个足有两人高的黑影从树后冲出来，身上的兽皮挂着半截箭簇，眼眶里燃着幽蓝的鬼火。
那黑影开口时，声音像生锈的铡刀，"宋仵作！赵某打猎坠崖，本想寻条生路，不想被这群小娃娃缠住。你且放心，赵某生前最见不得孩童受苦！"
话音未落，黑影抡起拳头砸向最近的怨童。
那些本还在挣扎的伪灵体被这股蛮力撞得七零八落，竟真被驱散了小半。
宋九陵这才看清，黑影腰间挂着个褪色的猎户牌，刻着"赵铁山"三个字，正是半月前云州城报的失踪人口。
"谢了。"宋九陵抹了把嘴角的血，古镜虚影重新在头顶凝聚。
可还没等他喘口气，地面突然剧烈震动，腐叶簌簌往下掉，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地底下往上顶。
"地脉...不对。"
莫十三娘的蛇骨鞭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白光，银蛇死死咬住地面，"这怨气不是自然生成的，是有人在拿活物当引子，往这儿灌！"
宋九陵的瞳孔骤缩。
他蹲下身，指尖按在震裂的泥地上，能清晰摸到下面流动的阴寒，那不是普通的地脉阴气，是带着焦糊味的、被反复淬炼过的怨毒。
古镜虚影剧烈晃动，镜面里"墟"字青铜钉的影子越来越清晰，像把淬毒的刀。
"有人在助长它们的怨念。"他低声道，目光扫过逐渐聚拢的怨童。
小豆的独眼里又浮起了狠戾，可那狠戾底下，还藏着一丝惶惑，像是被人攥着脖子往深渊里推的困兽。
赵铁山的拳头顿在半空，鬼火般的眼睛转向地面裂痕："这震感...像极了林子里那处老坟场。十年前闹饥荒，官府在那儿埋了三百多具孩童尸首..."
宋九陵站起身，古镜在眉心隐隐发烫。
他望着月光照不到的林深处，那里的雾气正诡异地翻涌，像有什么庞然大物在底下呼吸。
他对莫十三娘招了招手，弯腰捡起地上的布偶，"走，去老坟场。"
风卷着腐叶掠过众人脚边，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童谣声。
那声音很轻，却像根细针，扎进每个人的耳骨里——
"阿娘阿爹莫要慌，
娃娃地底把身藏，
攒够二十七颗糖，
就能回家见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