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九陵在驿站屋顶坐了半炷香。
生字钉在验尸袋里震得发烫，隔着粗布扎得大腿生疼。
西南乱岗方向的阴云里，有股若有若无的腥气飘过来，像极了义庄停尸房里，腐烂七日的婴尸掀开草席时漫出的味道。
"要去？"
莫十三娘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带着赶尸人特有的沙哑。
她不知何时站在了断墙下，黑袍被风卷起一角，露出腰间挂着的七根蛇骨鞭，银蛇在她发间吐信，红瞳映着他腰间的验尸袋。
宋九陵翻身跃下屋顶，靴底碾碎两株带血珠的野蒿。
他摸了摸眉心古镜，镜面凉意透过皮肤渗进头骨，"生钉震成这样，总不能装聋作哑，归墟殿的路绕不开因果，乱岗里的东西...怕是和赤婴村男丁稀少有关。"
莫十三娘没接话，抬手甩出一根蛇骨鞭。
银蛇"嘶"地窜进阴云，片刻后又游回来，绕着她手腕打了个结。
"蛇说，乱岗下头埋着活物。"
她扯了扯嘴角，从腰间摸出块黑布蒙住脸，只留一双如刀的眼睛，"走。"
乱岗比想象中近。
穿过半里荒林，腐叶在脚下发出湿软的碎裂声，宋九陵的验尸袋突然裂开道缝，是镇尸钉在挣动。
他借着月光低头，看见三十余座坟包东倒西歪散在林子里，新土和旧土混着，竟隐约排出个"困"字阵脚。
"地脉被人动过。"
他抽出三寸银针，指尖按在最近的坟头，银针尖端泛起幽蓝，"这不是自然乱葬岗，是有人把怨气往这儿引。"
系统提示在脑海里响起："检测到非自然死亡集中区。"
话音未落，眉心古镜突然一震。
宋九陵眼前闪过无数重影，穿开裆裤的小娃，扎羊角辫的女娃，全都浮在林间，脚不沾地地游荡。
他摸出腰间的墨笔，笔尖蘸了点舌尖血，在左手掌心写下"童魂"二字。
古镜嗡鸣，镜面浮起画面：地下深坑，二十几个孩童蜷缩成一团，身上的血把泥土染成酱色，嘴里含糊地重复："饿...不要丢下我..."
系统的机械音带着电流声，"强执念集合体，建议立即吞噬。"
莫十三娘的蛇骨鞭突然绷首。
她侧身挡在宋九陵身前，银蛇从她发间窜出，盘在鞭头吐信。
"来了。"
林间的风变了。
原本凉丝丝的风里裹了冰碴子，刮在脸上像被指甲挠。
先是一声细弱的啼哭，从东边树后传来；接着是西边，南边，北边；二十几道童声叠在一起，像无数根细针往耳朵里扎。
宋九陵抬头，看见树影里浮出一张张青灰色的小脸。
他们有的缺了半只耳朵，有的肚子上裂着口子，肠子拖在地上，最前面的那个小娃，左眼窝空着，右眼却亮得瘆人，是小豆。
"你们是大人！都该死！"小豆的声音像锈了的铁片刮石板。
话音未落，二十几个怨童同时扑来。
最前面的小女娃张着嘴，獠牙从牙龈里冒出来，首奔宋九陵咽喉；后面的男娃更狠，指甲变成黑紫色，抓向他的眼睛。
宋九陵反手抽出验尸袋里的银针，指尖在自己眉心、人中、虎口各扎了一针。
三魂七魄被封，怨气钻不进识海，他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十三娘，清左边！"他低喝一声，反手甩出三根镇魂钉，钉入右侧三棵老槐的树心，那是怨童的借力点。
蛇骨鞭破空的声响像雷。
莫十三娘的鞭子裹着阴风扫过，抽在怨童身上，他们的身影顿时淡了几分。
但这些不是完整鬼魂，鞭子抽散的部分很快又聚起来，像被扯碎的棉絮又粘成一团。
"伪灵体！用蛇毒蚀他们的执念！"她咬着牙，银蛇突然窜进鞭身，蛇骨鞭泛起幽绿光芒。
宋九陵的后背贴上莫十三娘的后背。
他能感觉到她身上的寒气透过黑袍渗过来，混着赶尸人特有的沉香味。
左边又扑来五个怨童，他忙从怀里摸出沾着朱砂的墨斗线，猛地抽在怨童脸上，那怨童疼得尖叫着后退。
但数量太多了。
宋九陵数到第二十七个时，右边的防线出现缺口。
一个没腿的男娃从他脚边钻出来，指甲戳进他的小腿。
腐臭的黑血顺着伤口渗出来，他倒吸一口凉气，反手掐住男娃的脖子，入手的不是实体，是团冷得刺骨的怨气。
"尸眼！"莫十三娘突然喊了一声。
宋九陵左眼猛地泛起幽蓝光芒。
在这双能看透诡物本体的眼睛里，怨童们的身影不再模糊。
他们的身体是用碎布条、指甲盖、断发拼起来的，核心处飘着团暗红色的光，是执念。
他咬破指尖，在额前画了道血符。
青铜古镜的虚影从眉心浮起，镜面映着林间的月光，突然爆发出刺目白光。
"破！现尔等真形！"
怨童们同时发出尖叫。
那个没腿的男娃最先溃散，碎布条"唰"地被古镜吸走；左边的小女娃捂着眼睛后退，獠牙掉在地上；小豆的独眼里闪过惊恐，他转身想跑，却被古镜的光网缠住脚踝。
林间突然安静下来。
宋九陵喘着粗气，额角的血符开始变淡。
他能感觉到古镜在发烫，镜面里小豆的执念光团正在剧烈跳动，像团要炸的火球。
莫十三娘的蛇骨鞭垂在地上，银蛇蔫蔫地缩成一团，显然也耗了不少力气。
宋九陵抹了把嘴角的血，古镜虚影在他头顶缓缓旋转，"本源...在小豆身上。这些伪灵体是他拼的，破了他的执念，就能清干净。"
小豆缩在树后，独眼里的狠戾淡了些，露出点孩子的惊慌。
他望着宋九陵头顶的古镜虚影，声音突然变了，带着点哭腔："他们...他们说只要我攒够二十七个童魂，就能...就能见到阿娘..."
宋九陵的手按在古镜上。
镜面里，小豆的执念光团开始浮现画面：雪夜，一个妇人抱着小娃跪在破庙前，手里攥着半块冷饼。
"阿娘去求药，你乖乖等。"她说完转身跑了，再也没回来。
小娃在雪地里哭到没了声息，最后一眼看见的，是庙门上贴的"赤婴村"三个字。
"因果..."宋九陵低声念了句，古镜虚影突然发出嗡鸣。
他能感觉到系统在疯狂提示："检测到高阶执念体，是否吞噬？"
但他没动。
月光透过古镜虚影，照在小豆的独眼里。
那团惊慌的光里，他好像看见了七岁那年的自己，缩在义庄停尸房里，看着父母的尸体被白布盖上，耳边响着老仵作的叹息："因果这东西，最是噬人。"
"先镇住他。"宋九陵对莫十三娘说。
他指尖按在古镜上，镜面泛起青铜色的波纹，"我要看看，是谁教个小娃攒童魂的。"
古镜虚影缓缓压向小豆。
小豆尖叫着后退，却被光网缠住手腕。
他的独眼里，惊慌变成了恐惧，最后一丝执念光团开始碎裂，露出里面藏着的半枚青铜钉，钉身上刻着个"墟"字。
宋九陵的瞳孔骤缩。
那枚青铜钉，和腐脸人留下的"墟"字钉凹痕，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