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中闷响如擂在人心的鼓，宋九陵的指腹抵着第西枚镇魂钉的钉尾，青铜古镜在眉心灼得发烫。
归墟殿方向的阴云压得更低，连月光都渗着青灰，像块浸了水的旧布。
"宿主注意，归墟残痕正在共鸣，是否继续？"系统的机械音里裹着细不可闻的杂音，像生锈的齿轮在转。
宋九陵望着井中晃动的倒影，镜中那些被吞噬的残魂突然开始疯狂翻涌，绣娘的绣绷线断了，老秀才的断笔裂成碎片，小乞儿的破碗碎成齑粉，最后竟全部化作一道银链，与他腕上那截刻着任务凭证的银链重叠。
"继续。"他的声音比井水冷三分。
手腕微转，第西枚刻着"回"字的镇魂钉带着风声扎进井西角。
井底突然炸开刺耳鸣啸，黑浪裹着腐叶翻涌而上，却在触及钉身的刹那被染成血色，那是他之前滴落的血，此刻正顺着钉纹爬向井底，像无数条细小的红蛇。
莫十三娘鞭头的蛇牙泛着冷光："宋小仵作，你这钉子......"话未说完，井中幽光骤起。
宋九陵的瞳孔骤然收缩。
井底浮起一道身影。
青衫，广袖，腰间悬着块羊脂玉佩，和他颈间从小戴着的那枚，连裂痕的位置都一模一样的。
这张脸他见过，在苏婉儿的梦境里，在被吞噬的李氏残魂碎片里，此刻正随着井中水波忽明忽暗，嘴角竟勾起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是他......"宋九陵的喉结动了动。
指尖无意识地攥紧颈间玉佩，玉面贴着皮肤的温度突然变得灼人，像要把什么烫进他骨血里。
眉心古镜震颤，他眼前突然闪过刺目的白光。
青铜巨殿悬浮在阴云里，殿门刻满吞灵纹，每道纹路都渗着暗红。
他站在殿阶上，手中古镜正吞噬着空中飘飞的残魂，身边站着数十个黑袍人，他们的脸都隐在阴影里，唯有人群最前的青衫男子转过脸，眉眼与井中身影重叠："九陵，记住，吞灵者没有前世今生，只有一轮又一轮的吞噬。"
"不......"
宋九陵踉跄后退，后背撞在井沿上。
他捂住发疼的太阳穴，指甲几乎掐进肉里，这段记忆太清晰了，清晰得像刻在他魂魄里，可他分明从未到过那座青铜殿。
"叮——检测到阴命阳魂体质初步觉醒。"系统的提示音突然变得清亮，"宿主可吸收'归墟气息'强化吞噬能力，当前可吞噬类型新增：归墟残痕、吞灵者遗留本源。"
井底的幽光猛地一缩，顺着古镜钻进宋九陵眉心。
他喉间泛起甜腥，却见系统面板上灵元进度条缓缓跳动："+0.5，当前3.5/100。"
"宋小仵作！"莫十三娘的喝声拽回他的神智。
他转头，正看见吴三贵缩在地道口，裤脚沾着湿泥，正哆哆嗦嗦往怀里摸什么。
"想跑？"
莫十三娘手腕一抖，蛇骨鞭如活物般窜出，一下就缠住吴三贵的脚踝。
那村长尖叫着摔在地上，怀里的铜牌"当啷"落地，背面的"镇"字正在剥落，露出下面暗红的"墟"字。
宋九陵弯腰捡起铜牌，指腹擦过"墟"字凹痕，随即指向井中逐渐消散的身影："你见过他？那个青衫修士，他从哪来？"
吴三贵的脸白得像张纸，喉结动了七八下才挤出声："十......十年前，他突然出现在村后乱葬岗，说自己是归墟殿的使者......"
"他说要借赤婴村的地脉养魂，还说真正的吞灵者要回来了......"
"吞灵者？"
莫十三娘的蛇骨鞭缠得更紧，吴三贵的脚踝发出脆响，疼得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他说......说吞灵者会吞噬所有阻碍，包括......包括镇灵阁那些老东西......"
宋九陵的目光落在井中逐渐平息的水面上。
归墟殿、吞灵者、阴命阳魂体质......所有碎片在他脑中飞转，最后重重砸在那座青铜殿的影子上，那才是所有因果的线头。
他摸出最后一枚镇魂钉，钉身"生"字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咔"地一声，钉子贯入井口中央，井底传来闷吼般的震动，却再掀不起半分浪。
"走。"
他扯下腰间的验尸袋，里面装着银针、墨笔、镇魂钉，每样东西都跟着他走了七年。
此刻他将袋子系紧，指尖抚过袋口磨损的线脚，老仵作临终前说"因果要自己了"，现在他终于看清，自己的因果，在北方那片阴云里。
莫十三娘甩了甩蛇骨鞭，黑袍扫过吴三贵蜷缩的身体："这老东西怎么办？"
"交给镇灵阁，他身上的'墟'字，够那些老东西查半年。"
吴三贵还在抽噎，声音被阴风吹散："求......求你们别去归墟殿......那里......"
"那里有什么？"宋九陵脚步顿住，侧过脸。
月光落在他眉骨上，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暗潮。
吴三贵突然瞪大眼睛，指着宋九陵颈间的玉佩："他......他也戴过这样的玉佩！
后来......后来他说玉佩要等吞灵者来取......"
宋九陵的手覆上玉佩，体温透过玉面渗进掌心。
他抬头望向北方，阴云里似乎有座宫殿的轮廓在隐现，青铜瓦片折射的冷光，像极了古镜吞噬残魂时的微光。
"收拾行李，天亮前出发。"他对莫十三娘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莫十三娘没说话，只将蛇骨鞭盘在臂弯。
她望着宋九陵的背影，见那枚古镜在他眉心忽明忽暗，倒映出北方天际翻涌的阴云。
宋九陵回到义善堂时，老榆树上的铜铃正被夜风吹得叮当响。
他站在堂前，望着檐下挂着的白幡被阴云染成青灰，突然伸手摸向颈间玉佩。
玉面冰凉，却在他掌心慢慢发烫，像有什么在里面苏醒，正沿着血脉，往他心脏的方向爬。
明天，明天就出发。
归墟殿的阴影里，有他的过去，有他的因果，还有......
古镜在眉心震了震，镜中浮现出青铜殿门的倒影，门扉上的吞灵纹正缓缓转动，像在说：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