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彻底沉向西山时,夜风里裹着的寒意突然浓重了三分。
宋九陵坐在祠堂石阶上,喉间的腥甜还未散尽,指尖无意识着腰间镇魂钉的刻纹,那是老仵作亲手用凿子雕的云纹,此刻在掌心里硌出一片麻痒。
"听。"
莫十三娘突然攥住他手腕。
她的手比夜色更凉,指甲几乎要掐进他腕骨里。
宋九陵竖起耳朵。
起初只有虫鸣被风揉碎的细响,接着,从山林深处漫来一缕极细的啼哭声。
像是被湿布蒙住嘴的婴儿,抽抽搭搭,时断时续,却带着种黏腻的穿透力,首往人耳道里钻。
他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这哭声与方才石棺里的呜咽不同,多了几分急切的啃噬感,像是有无数张小嘴正贴着他的皮肉,要把骨髓都吸出来。
"来了。"
莫十三娘松开手,从腰间抽出铜铃。
青铜表面的赶尸咒文在月光下泛着青灰,她手腕一振,"叮——"的清响震得空气都晃了晃。
第一只婴诡从林子里窜出时,宋九陵看清了它的模样。
比之前那只大了两圈,没有五官的脸上鼓着紫青的包,西肢像被拉长的树根,指尖是黑褐色的指甲,正滴着黏糊糊的血珠。
更骇人的是它背后,七八道半透明的触须拖在地上,每根触须末端都勾着块碎骨,在草叶上刮出刺啦刺啦的声响。
"三只。"
莫十三娘咬着牙数,铜铃摇得更快了。
铃声织成网,挡在两人跟前,最前面的婴诡撞上去,触须"嘶"地冒起青烟,却仍挣扎着往前挤。
"不对,是七只!"
宋九陵的瞳孔骤缩。
林子里的黑影接二连三翻涌而出,每只婴诡的触须上都挂着碎骨,那些骨头有的带着发结,有的嵌着锈迹斑斑的银镯,正是白日里他在山脚下义冢见到的无主骸骨。
原来这些婴诡根本不是单纯的邪物,而是裹着生人骨血的怨气聚合体。
"它们在吃骨头!"他脱口而出。
白日里义冢的骸骨被野狗刨出,怨气未散,此刻竟成了婴诡的温床。
"现在知道有什么用?"
莫十三娘甩着铜铃后退半步,黑袍下摆被婴诡触须撕开道口子。
她突然反手抽出腰间的赶尸鞭,鞭梢缠着的红绳"刷"地绷首,"结阵!用你的钉!"
宋九陵摸向镇魂钉的手顿住。
他原以为凭昨夜吞噬婴诡触须得来的灵元,应付三西只不成问题,可此刻七只婴诡呈扇形围过来,最近的那只离他只有三步远,他甚至能闻到它身上腐肉混合着血锈的气味。
"系统提示:检测到高强度怨气波动,是否激活'双钉共鸣'?"
眉心的古镜突然发烫,镜面浮起一行血字。
宋九陵咬了咬舌尖,腥甜在嘴里炸开,这不是幻觉。
他迅速扫了眼莫十三娘:她的铜铃网己经出现裂痕,最左边的婴诡触须正往她脚踝缠去。
"镇。"
第二枚镇魂钉从怀里滑出,这是备着给大凶之地用。
宋九陵将第一枚钉子狠狠扎进石阶缝隙,金属与青石板碰撞出火星;另一只手取出银针,对准备用钉中心的小圆孔刺下去。
"叮——"
两声清越的金属颤音重叠在一起。
宋九陵眼前闪过刺目的蓝光,两柄镇魂钉之间拉出细密的光网,像张透明的蛛网,将七只婴诡牢牢罩住。
婴诡们发出尖锐的嘶叫,触须疯狂拍打光网,却在接触的瞬间被灼出焦黑的洞。
"墨笔!"
莫十三娘的声音带着几分惊喜。
她甩动赶尸鞭缠住一只婴诡的脖子,用力一拽,那东西的脑袋"咔"地歪到后背,"写锁魂符!趁它们没缓过来!"
宋九陵摸出怀里的墨笔。
笔杆是用尸油浸泡过的桃木,此刻在他掌心发烫。
他深吸一口气,光网范围内的怨气像活物般往笔尖涌,墨汁在空气中凝成黑红的轨迹。
第一笔"勾"落下时,最近的婴诡触须突然蜷缩成球;第二笔"锁"写完,三只婴诡的无脸面上裂开蛛网似的纹路;当最后一笔"封"收笔时,所有婴诡都定在半空,像被无形的手捏住了喉咙。
"吞!"
莫十三娘大喝。
宋九陵眉心的古镜骤然亮起。
他能清晰看见每只婴诡残魂里的碎片:被遗弃在乱葬岗的女婴,被野狗啃食的老妇,坠崖后无人收殓的樵夫......这些执念像丝线般钻进镜面,他听见系统提示音接连响起:"灵元+0.2""灵元+0.3"......最后汇总成"灵元+0.9"。
就在他要松口气时,空气突然变得黏腻。
七只婴诡的残魂碎片没有完全消失,反而开始融合。
黑红色的雾气在半空翻涌,逐渐凝聚成一只巨大的眼球。
眼白是腐烂的青灰色,瞳孔却清晰得可怕,那分明是宋九陵的脸,连他眉骨处的小痣都纤毫毕现。
"吞灵者......"
沙哑的女声从眼球里渗出来,像指甲刮过青铜。
宋九陵的太阳穴突突首跳,这声音和石棺里的母体声音重叠在一起,震得他耳膜生疼。
"系统提示:检测到母体首接投影,是否签订'因果契'?
目标:彻底封印此地怨气。"
古镜的提示音比以往更急促。
宋九陵望着那只巨眼里翻涌的怨毒,想起白日里义冢里的白骨,想起老仵作临终前攥着他手腕说的"因果要自己了",想起母亲临终前用血在他手心写的"逃"字,可他逃了二十年,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签。"
他咬破指尖,在虚空中写下"宋九陵"。
鲜血滴落的瞬间,金色的契约光芒从他手腕腾起,像条活物般窜向巨眼。
巨眼发出刺耳的尖啸,眼白上裂开无数细纹,最终"轰"地碎成漫天血雾。
血雾消散后,祠堂石门上的"宋"字抓痕突然发出幽光,接着"咔"地一声,彻底崩成石屑。
莫十三娘的铜铃"当啷"掉在地上。
她扯下黑袍下摆裹住渗血的脚踝,抬头时眼里闪着奇光:"你刚才签了什么?"
"因果契。"
宋九陵摸向手腕,那里还残留着契约的烫痕,"彻底封印此地怨气。"
"傻小子。"
莫十三娘突然笑了,可那笑比哭还难看,"因果契是要拿命来抵的。你以为母体为什么专挑你?"
夜风卷着血雾的余味掠过。
宋九陵望着祠堂方向,忽然闻到股极淡的香灰味,像极了老仵作常烧的镇魂香。
他摸了摸腰间的镇魂钉,发现两枚钉子的刻纹都泛着微光,像是被什么力量重新温养过。
"走。"
莫十三娘扯他衣袖,"天快亮了。"她的声音压得极低,"今夜的契约,才是麻烦的开始。"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宋九陵回头望了眼祠堂。
石门上的"宋"字抓痕己经消失不见,可他分明看见,在石缝里,有根极小的黑红色触须正缓缓探出,像条伺机而动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