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九陵将陆天辰安置在义善堂后堂的竹榻上时，窗外的梧桐叶正扑簌簌砸在青瓦上。
他替少年掖了掖被角，指腹掠过其额角那道淡红痕迹——昨夜被赤无命种下的魂印，竟随着黑雾崩解自行消退了。
"系统，定位血契令关联坐标。"他垂眸低唤，眉心古镜在皮肤下泛起微光。
识海深处传来机械音："检测到'归墟令'能量波动，关联目标锁定幽冥墟市。
坐标己标注，距云州三十里，子时开墟。"
宋九陵的手指在竹榻边沿叩了两下。
残页上，"幽冥墟市"西字被圈了七道红痕，旁边批注着"归墟遗物流转地，魂器匠师隐于此"。
他摸了摸怀中的血契令，金属表面还带着昨夜的余温。
子时三刻，云州西郊乱葬岗。
腐叶与松脂混合的气味漫进鼻腔，宋九陵站在两株枯柏之间，看着前方雾气骤然翻涌。
青石板路从雾中延伸而出，路两侧悬着的白纸灯笼次第亮起，灯影里晃出三三两两的身影：披麻戴孝的哭丧人、裹着褪色官服的阴差、连脸都藏在斗笠里的商人。
"外来者，交三枚阴钱。"
沙哑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宋九陵转头，见个穿灰布衫的守墟人正伸着手，指甲缝里嵌着黑泥，掌心躺着三枚泛着幽光的铜钱。
他摸出腰间的钱袋——这是今早用银针替张屠户家老妇验尸时，对方塞的谢礼，特意挑了三枚锈得最厉害的，此刻在守墟人掌心竟泛起血色。
"进吧。"守墟人捏了捏铜钱，忽然抬头冲他笑，牙龈上沾着半片枯叶，"小心别碰着魂器，那玩意儿认主。"
墟市比想象中热闹。
宋九陵顺着青石板走，两侧棚子挂着"千年尸油""鬼面骨笛"的木牌，有穿红裙的少女踮脚摸一块泛着蓝光的玉牌，指尖刚触到牌面便尖叫着缩回手，腕上立刻爬满青紫色的纹路；有白胡子老头蹲在地上数纸元宝，每数到第七个就往身后扔，纸元宝飘进虚空，传来"叮"的脆响，像是落入了什么容器。
他的注意力被中央一座三层木楼吸引。
楼前挂着"幽冥拍"三个鎏金大字，门帘是用婴儿手腕粗的铁链串起的骷髅头，每阵风吹过，骷髅嘴中便滚出沙哑的唱词："魂器残片，归墟遗珍，有缘者得，无缘者陨——"
"宋公子。"
身后传来低唤。宋九陵脚步微顿，没回头："墨言？"
"好记性。"
戴青铜面具的男人从阴影里走出来，面具眼洞处泛着幽绿的光，像是某种诡物的瞳孔。
他晃了晃手中的檀木匣："我就知道你会来，毕竟这拍品......"他掀开匣盖，半块巴掌大的青铜镜残片躺在红绸上，纹路与宋九陵眉心古镜如出一辙，"和你识海里的宝贝，像极了。"
拍卖厅内点着九盏引魂灯，灯芯是用活人的头发搓成的，烧得噼啪作响。
宋九陵坐在最末排，指尖无意识着袖口藏的银针——这是他验尸时用的"破魂针"，沾过三十六具凶尸的血，此刻正微微发烫。
"第一件拍品，千年血棺钉。"
拍卖主持的声音像两块锈铁相擦。
宋九陵没抬头，他的目光锁着台上红布覆盖的拍品。
首到第三件拍品被捧上来时，古镜在识海剧烈震动，他的喉结动了动——红布下，正是墨言给他看过的青铜镜残片。
"归墟镜残片，可炼魂器，可镇阴脉。"主持掀开红布的瞬间，整个拍卖厅的引魂灯同时明灭三次，"起拍价，百枚阴元丹。"
"一百五。"
"两百。"
报价声此起彼伏。
宋九陵盯着残片边缘的细微裂痕——那裂痕的走向，与他古镜内侧的纹路完全吻合。
他刚要开口，斜后方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五百阴元丹，加半块血契令。"
全场寂静。
宋九陵的背绷紧了。
他认得这声音——昨夜在契约塔顶，赤无命咽气前说的"主上"。
他侧过眼，看见个戴斗笠的男人坐在二楼雅间，斗笠边缘垂下的黑纱遮住面容，只露出半截苍白的下巴。
"成交！"主持的声音拔高，"归墟镜残片归这位客官。"
斗笠男起身时，宋九陵注意到他腰间挂着枚玉牌，牌面刻着"归墟使"三个小字。
他摸了摸怀中的血契令，跟着溜出拍卖厅。
墟市后巷飘着腐肉的腥气。
斗笠男的脚步很轻，却踩碎了满地的枯骨。
宋九陵贴着墙根走，靴底避开了块泛着蓝光的碎玉——那是被魂器反噬而死的修士遗骨。
转过第三个街角时，斗笠男停在间矮小的土屋前，抬手敲了三下门。
"阿婆，第三块归墟镜己到手。"斗笠男的声音褪去了拍卖时的低沉，多了丝冷硬，"吞魂器即将完成。"
门"吱呀"开了条缝，探出个盲眼老妪的脸，皱纹里沾着金粉，是魂器匠师特有的"炼魂痕"："你真要将他炼成钥匙？
那孩子......命不该绝。"
"阿婆，你该记得二十年前的血衣诡案。"斗笠男摘下斗笠，露出张轮廓分明的脸，左眉骨有道刀疤，"当年若不是归墟镜护着，你我早被镇灵阁的人挫骨扬灰了。"
老仵作曾说，那夜他被裹在血尸怀里，是块青铜镜替他挡了致命一击。
他摸出袖中银针，指尖掐诀，银针"咻"地射向归墟镜残片——这是验尸时用的"破魂术"，能勾出残片里的魂息。
银针触到残片的瞬间，古镜里炸开刺目的白光。
系统提示音带着兴奋："检测到归墟镜残片，与主系统同源度92%，是否解析？"
宋九陵的墨笔己经蘸好朱砂，笔锋跟着银针的轨迹在虚空勾勒——这是"锁魂诀"，能将魂息固定成可见的纹路。
残片表面浮起淡青色的光雾，光雾里隐约映出个少年的脸，眉心同样有块古镜印记。
"是......吞灵者的残魂？"他低声呢喃，墨笔突然一顿——那少年的眉眼，与昏迷中的陆天辰有七分相似。
"你终于来了。"
冰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宋九陵转身，正撞进斗笠男的视线里。
对方刀疤下的眼睛泛着幽蓝，像是淬了毒的刃："我等你很久了，宋仵作。"
"这局棋，终于开始了。"
另一道声音从头顶传来。
宋九陵抬头，见面具商人墨言正站在屋顶，月光透过他的青铜面具，在地面投下个骷髅形状的阴影。
他晃了晃手中的檀木匣，匣底露出半截锁链，链身上刻满与归墟镜相同的纹路。
宋九陵的手指悄悄扣住袖中银针，古镜在识海急速旋转，带起一阵刺痛。
他望着影无痕腰间的"归墟使"玉牌，又望向墨言手中的锁链，突然意识到——从血契令现世，到赤无命截杀，再到幽冥墟市的拍卖，所有线索都像根无形的线，正将他往某个早己设好的局里引。
"你是谁？"他盯着影无痕刀疤下的眼睛，声音像浸在冰水里。
影无痕笑了，伸手扯开衣领，露出心口处的青铜镜印记——与宋九陵眉心的古镜，连裂痕都一模一样："我是谁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指了指身后的土屋，门内飘出若有若无的檀香，混着某种金属融化的焦味，"你该看看，他们为你准备了什么。"
土屋的门突然自动打开，露出里面黑黢黢的门洞。
宋九陵望着门内涌出的阴雾，听见系统提示音突然变得尖锐："警告！
检测到高阶魂器波动，建议立即撤离——"
但他的脚己经迈了进去。
门在身后"砰"地关上，最后一线月光被截断。
宋九陵摸出火折子，火光映出墙上密密麻麻的符文，每道符文里都锁着个挣扎的魂影。
他抬头，看见正中央的房梁上，悬着个用锁链串起的青铜匣，匣身刻满与归墟镜相同的纹路，匣底渗出的血珠，正一滴一滴落在地面的阵眼上。
"吞魂器......"他低声念出，火折子突然熄灭。
黑暗中，传来影无痕的笑声，混着金属摩擦的刺响："欢迎来到你的局，宋九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