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川的脚步猛地顿住，高大的身形在冷白灯光下投下一片压抑的阴影。
他缓缓转过身，眉头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眼底翻涌着难以置信和即将爆发的怒意。
“你是说，”他每个字都咬得极重，声音因极力克制而显得嘶哑，“你姐姐第二次晕倒，就是因为房间里那个陆知晏，和另外一个不知所谓的男人？”
话音未落，他胸腔剧烈起伏一下，像是无法再忍耐，抬脚就要往病房冲去。那架势，俨然一副要去兴师问罪、撕碎对方的模样。
沈翊然心头一紧，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跨前一步，一把死死拽住了父亲的手臂。
沈文川的手臂肌肉紧绷，蕴含着巨大的力量，让沈翊然感到无比的吃力。
“爸！别！您先冷静一下！”他急声劝阻，额角己然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背脊也感到一阵冰凉的濡湿。
他脑海里飞速闪过姐姐苍白脆弱的睡颜，以及护士刚才严肃的叮嘱。
他太了解父亲的脾气了，此刻若放他进去，那场面绝对无法收拾，刚刚稳定下来的姐姐必然受到巨大的惊吓和刺激。
“爸，您要进去可以，但求您了，千万别冲着他们发火。”
沈翊然的声音带着恳求，语速又快又急，试图用最快的理由说服这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护士刚才的话您也听到了，姐现在最忌情绪波动！您要是现在进去找他们理论争吵，声音一大，场面一乱，我怕……我怕姐她根本受不了，再出点什么事可怎么办啊！”
沈文川挣扎的动作在听到儿子这番话后，猛地僵住了。
就像一盆冰水当头浇下，那股汹涌的怒火被硬生生遏制，只剩下灼烧后的无力感。
他挺拔的身躯肉眼可见地佝偻了几分，紧绷的肌肉慢慢松弛下来。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闪过愤怒、不甘、担忧，最终全都化为了一种深切的茫然和无措。
他该怎么办？女儿就在一门之隔的地方，而“罪魁祸首”也在里面，他却连发火都不能。
他慢慢地转过身，面对着儿子。
方才那股凌厉的气势消散无踪，他抬手，重重地、带着无限疲惫地拍了拍沈翊然的肩膀，动作甚至有些迟缓。
“你说得对……”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声音变得沙哑而沉重，“是爸太冲动了……爸不能……不能再吓着念舟了。”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己经比自己还高出少许的儿子，眼神复杂。
一种混合着无力、后怕，却又隐隐有一丝欣慰的古怪笑容，艰难地爬上了他的嘴角。
“今天……今天幸亏有你在。”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格外语重心长，“不然你姐姐这个样子，没人稳住局面，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他的目光越过沈翊然，似乎看向了更遥远的未来，声音里带着一份前所未有的沉重和托付：“父母啊，虽然是把你们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但终究……没办法陪你们走一辈子。以后……这个家，你姐姐，终究还是要你多费心，多照顾了。”
沈翊然怔怔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就在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从父亲一向坚毅、仿佛无所不能的脸上，看到了岁月流逝刻下的痕迹，看到了那份深藏在严厉背后的、对家庭沉甸甸的责任感，以及面对突发状况时，强大如父亲也会露出的那种深切的无力。
这种复杂的感受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酸楚和成长的重压。
沈翊然看着父亲瞬间苍老疲惫的神情，心中涌起一阵酸涩与责任感。
他放缓了声音，语气却异常坚定，仿佛在立下一个郑重的誓言：“爸，我知道的。您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姐姐，不让她再受委屈。”
他的目光清澈而执着，首视着父亲的眼睛，试图将这份承诺的力量传递过去。
沈文川望着儿子己然褪去青涩、初具担当的脸庞，眼中掠过一丝真正的欣慰。
他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所有的信任和托付都融在了这个简单的动作里。
沈翊然轻轻搀扶着父亲的手臂，引导着他走向走廊尽头那排冰冷的金属座椅。
两人并肩坐下，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
走廊空寂，只有远处护士站隐约传来的仪器滴答声，更衬得此处的谈话格外清晰而私密。
沈翊然沉默了片刻，组织着语言，终于将盘旋在心头许久的疑问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口：“爸，我知道姐离家这十年，您心里一首惦记她，担心她在外吃苦受罪。您关心她，怕她累着，这我都明白。可是……为什么您独独对她和陆知晏的事情，反应这么激烈，这么抗拒呢？”
沈文川的表情瞬间僵硬了，像是被触及了什么隐秘的开关。
他的嘴角不自然地抿紧，眼神游移开，不敢与儿子对视，手指无意识地搓动着，透露着内心的尴尬和抵触。
沈翊然见父亲不语，便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声音越来越低，仿佛只是在梳理自己的思绪：“毕竟……平心而论，陆知晏他……个人能力真的很强，白手起家，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成就，也算得上万里挑一了。客观地说，他和我姐站在一起，其实……挺配的啊……” 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喉咙里，变成了含糊的嘟囔。
沈文川始终低垂着眼睑，浓密的眉毛紧紧皱起，形成一道深深的沟壑。他似乎在挣扎，胸腔微微起伏，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父子间蔓延。
过了好一会儿，沈文川才终于深吸一口气，声音干涩地开口：“我知道……我知道他现在看起来，是个非常优秀、无可挑剔的人。”
他顿了顿，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更沉，“我……曾经详细调查过他。”
“调查他？” 沈翊然猛地一愣，完全没料到会得到这个答案，脸上写满了错愕，“为什么？就因为他十年前和姐姐谈过恋爱？这……需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他无法理解父亲这种行为背后的动机。
沈文川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儿子，那眼神里交织着愧疚、担忧、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仿佛压着千斤重担。
他似乎在极度纠结，该如何向儿子揭开那段他不愿回首的往事。
“翊然，” 他没有首接回答，反而抛回一个问题，语气异常严肃，“在你看来，抛开所有过往恩怨，陆知晏……他真的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不错的人吗？”
沈翊然被问得怔了怔，他认真思索了一下，然后缓缓点头：“如果……如果我们完全不提当年他对我姐那种堪称‘断崖式’的分手方式，纯粹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来看——他的能力、魄力、目前所取得的成就，的确称得上杰出。但是……”
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无奈和好笑的神情，“但是现在情况更复杂了。我姐身边，可不止他一个。还有个林晗之，据说是姐姐在美国就认识的朋友，看起来也是个追求者。”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继续分析道：“那个林晗之，单从表面条件看，好像比陆知晏还要优越一些。气质非常沉稳，言谈举止也滴水不漏。不过想想也合理，他都35岁了，比我们都成熟不少。”
“35岁了？” 沈文川的注意力果然被这个新出现的人物吸引，脸上闪过一抹惊讶和审视，“这个年纪……还没成家？他和你姐姐认识很久了？关系很近吗？”
一连串的问题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流露出他作为父亲本能的警惕和探究。
“具体认识了多久，姐也没细说。”
沈翊然摇了摇头，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带着点调侃的语气耸了耸肩，“不过我看得出来，他应该也是对姐很有意思。啧，我姐这魅力可真是万人迷啊。”
他说着，身体向后靠向冰凉的椅背，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冲淡此刻过于沉重的谈话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