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像被打翻的橙汁,渐渐浸透了整片天空。光线裹着甜腻的暖意,在屋檐与树梢间慢慢流淌。
沈念舟拖着疲惫的步伐在小区里的小道上走着,帆布鞋在路上踩出零落的声响,像是她此刻散乱的心跳。
推开家门的那一刻,她终于是卸下了一整日积攒的情绪。肩上的帆布包像片枯叶般飘落在鞋柜旁,她整个人仿佛一具失去支架的提线木偶,任由肢体,倦怠在骨节间蔓延。
客厅里,沈母和沈父正依偎在一起看着电视,听到门响,他们同一时间回头,见她满脸倦意,沈母连忙走了过来,语气里满是关切:“宝贝,您怎么啦?怎么脸色这么差?要不要你王阿姨给你煮一个果茶解解乏?”
沈念舟抬起头,努力朝妈妈挤出一个笑容,那嘴角的弧度却是像一轮挂在悬崖边上的残月,有些摇摇欲坠。她刚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楼梯口就传来一道轻快的声音。
“妈,我姐没事,你去看电视吧,我来跟她聊聊。”沈翊然穿着家居服,慵懒的倚在楼梯扶手上,语气吊儿郎当地朝楼下喊着。
他眼角微挑,向沈念舟做了个“上来”的手势。沈念舟没好气地翻了他一个白眼,却还是拖着沉重的步伐往楼上走去。
“臭小子你要干嘛......我现在可没有心情跟你胡闹,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她站在自己房间门口,声音没什么力气,手指挂在门把上,神色中满是掩不住的疲倦。
“搞什么啊?我是怕你被那个姓陆的欺负了,回家还不吭声地窝着。”沈翊然倚在门边,语气虽然带着调侃,眼底的担忧却怎么都藏不住。“你才刚回来,什么项目能比好好休息更重要?”
他顿了顿,眉头皱起,“你要是真的担心因为这个找不到工作,我和爸养你一辈子都行。咱家又不缺你那份饭钱。”
沈念舟被他说得一愣,缓缓叹了口气,语气终于软下来:“小然……谢谢你能说这样的话。可是我也有我自己的梦想和价值,我不能总靠别人……”
“梦想?”
沈翊然语气突然拔高,像是被什么瞬间点燃,“你当年大一一结束,就急着往美国飞,说什么‘梦想’‘人生价值’,结果呢?我不信那时候你是为了梦想离开的。是不是那个姓陆的做了什么,让你彻底死了心?”
沈念舟怔住,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难以置信地看着弟弟:“你……都知道了?”
“当然知道。”
他耸了耸肩,又无奈地叹了口气,“爸妈也知道。你当年走得太急,那陆知晏后来天天往家里跑,几乎是抱着门框不走,就差在门口扎帐篷了。”
他顿了一下,声音也低了些:“你一落地就和家里断了联系,我们也没法告诉你这些。后来终于和你重新联系上,也没敢再提,怕你根本就不想听他的消息。”
沈念舟听着听着,眉头慢慢皱紧,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她喃喃自语:“他那年做出那样的事……居然还有脸来找我?”
沈翊然被她这句话问得一头雾水,挠了挠头,带着点急躁:“其实我跟爸妈也都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就凭你当初说走就走的狠劲,我们就猜得出,那姓陆的肯定干了什么天大的混账事。”
他盯着她的眼睛,声音低了些,却更沉:“可你这一走就是这么多年,都不回来,连话都不说一声……姐,说到底,家人就比不上那个男人重要吗?”
沈念舟站在门口,眼圈早己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
“小然……这些年,是我不对。”她哽咽着开口,“我太冲动,不该一个人做那么重的决定。我以后会补偿你和爸妈的。”
话音未落,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滚滚而落。
沈翊然怔住了。他心底那团怒火,也在一瞬间被她的泪水扑灭。
他喃喃地开口:“姐……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念舟慢慢蹲下身,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整个人躲进手臂之间,像是在逃避这个世界。
她怎么会不难受?怎么会不想家?那些一个人熬过的深夜,那些抱着画板失眠的时刻,她无数次想冲回家、扑进父母怀里。可她就是那个倔强的人——既然选了这条路,就不肯轻易低头。
可为了这点可笑的自尊,她到底失去了多少,没人知道。
沈翊然也蹲下身来坐在她身旁,有些手足无措地搂了下姐姐的肩膀,语气放软,轻声安慰道:“哎呀老姐,你现在不是己经回来了嘛。我只是想提醒你——这次回来,是全新的开始。不管从前发生了什么,日子总得往前走,对吧?”
沈念舟缓缓抬头,看着弟弟,眼中泪光还未散,却轻轻地点了点头。
两姐弟就那样静静地并肩坐着,彼此陪伴,在沉默里交换着心意。
片刻之后,她站起身来,抬手拭去脸颊的泪痕,语气低缓却坚定:“小然,我知道你今天说这些,是为我好。可是……人有时候,真的也挺身不由己的。”
她从包中取出手机,翻出一封邮件,递到他手里:“这是Chris发来的,我的老板Celeste,是我在美国最困难的时候伸出手的人。她像伯乐一样发现了我、信任我、提携我。这次我突然提出离职,其实让她很难过。所以——这个项目,我必须接。算是还她一个人情,也算还我自己一份尊重。”
沈翊然接过手机扫了一眼,神色微凝,眉心蹙起:“所以……你真不是主动去找他的?”
“当然不是。”沈念舟收回手机,先是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随后眼帘低垂,喃喃低语:“其实我一得知这个项目和他有关的时候,确实想过拒绝。”
她顿了顿,像是在斟酌那些藏了太久的情绪,“可后来仔细想想……撇开他,这个项目确实值得一做。所以我接了。但做完,我就走,不会再和他有任何交集。”
沈翊然看着她,眼里尽是心疼,却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沈念舟拍了拍他的肩,转身推门走进房间。门关上的一刻,她语气低柔:“小然,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下。晚饭的时候再叫我。”
门缓缓合上,房间与走廊被一线隔开。沈翊然站在门口,望着那扇紧闭的门,无奈地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