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沈文川和顾婉仪仍在低声交谈着旧事,楼上的房间内,气氛却轻松许多。
沈翊然半躺在姐姐的床上,手指飞快地滑动着手机屏幕,一边刷着美女短视频一边没心没肺地吐槽沈念舟:“老姐,你说你都快三十的人了,谈个恋爱怎么还搞得全家跟打仗似的。你看看我,我女朋友交往了十几个,妈一个都不知道,你也不会学学藏着点啊。”
沈念舟抱着胳膊靠在窗边,鄙夷的斜了弟弟一眼:“妈是不知道你有女朋友,她刚才甚至怀疑陆知晏是你带回来的。”
她顿了顿,眼里满是嘲笑,“她以为你是gay。”
“啊?”沈翊然手一抖,手机差点砸到脸上 ,“她居然怀疑我的性取向?我可是天下第一大首男好吧...”
沈念舟嘴角一抽,“你这是在夸自己还是在骂自己啊......”
“但是,你藏着点也就藏着点吧,好歹也得让她知道你在 dating,不然她哪天真胡思乱想疯了咋办。” 她的语气无奈,却也掺了点笑意。
“不会的,”沈翊然不以为意地挥挥手,“爸知道就行了。”
沈念舟皱眉看着他:“爸知道?爸怎么知道的?你告诉他的?”
沈翊然翻了个身,从躺着变成趴着 :“我疯啦我告诉他?怕不是想让他打死我......他是看我信用卡消费记录知道的。” 说着,他还得意地扬了扬眉,“所以你也别太担心妈,老爸会跟她通风报信的。”
沈念舟哭笑不得地白了他一眼:“你俩这是合伙背着妈是吧?”
沈翊然无所谓的点了点头,继续看着手机。
房间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风吹动窗帘的声音。
沈念舟开始来回踱步,神情焦躁,像是困在什么无解的思绪中。
沈翊然注意到她的反常,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把手机往床上一扔,坐起身来正色问道:“老姐,你和那个陆知晏……是认真的吗?”
他的语气不再调侃,而是带着一种少有的关心和审慎。
沈念舟听到这句话,动作顿住了,一只手抱臂,另一只手下意识地咬起了指甲,像是被人触碰到了某个软肋。
“我不知道啊……”她声音里满是烦躁和躲闪,“刚才妈在这儿的时候我不是就说了吗?你别再问了行不行。”
沈翊然皱了皱眉,嫌弃地瞪她一眼:“啧,什么叫你不知道?来来来。”
他一个箭步下床将她的椅子从书桌边拉到床前,又快步走到他身边,强行把她摁在椅子上,“我们来把这事儿好好捋一捋。”
沈念舟仿佛是一个在被等待宣判的犯人,她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头靠在椅背上,摆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捋什么捋啊,我头都要炸了。”
“少废话,”沈翊然一本正经,“你今天不搞清楚,我就当你默认要和他结婚了,明天就告诉爸妈,让他们订酒席。”
“沈翊然!”沈念舟跳起来,气得想打人,却又无可奈何地看着弟弟一本正经开始“恋情复盘”。
沈翊然从她书桌上拿了张纸和一支笔:““来吧老姐,咱们说正经的。你和陆知晏,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沈念舟坐回到椅子上,一手撑着脸,长叹一口气:“唉……你非要听?”
“废话!”沈翊然用笔敲了敲沈念舟的额头,“我现在是你感情路上的最佳军师,讲!”
“那……我们第一次见面,其实是初中的时候了,在那个步步高补课班……”
“停停停!打住打住!”沈翊然一脸无语地打断,“我不是让你追溯历史档案的,我那会儿才两岁好吗?我要听的是你这次回国之后的情节发展,别整那些老黄历。”
沈念舟轻咳了一声,尴尬地笑了笑:“好吧……如果按照你说的,那我们‘这次’第一次见面,就是我刚回国第二天,就是我们公司接的他们公司的项目,我就去看了下他们的公司环境。你应该记得我那天心情不太好,还一个人跑去了八大关。”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沈翊然突然恍然大悟,“你当时是不是还矫情的不行,还不让我去接你。”
“……什么叫我矫情,我只是单纯的心情不好, 你见到前任心情能好吗?”沈念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沈翊然哼了一声:“那不一定哦,我的前任可都是大美女,见到她们我还是很开心的。”
“......所以你还听不听了。” 沈念舟无语的看着弟弟。
沈翊然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听听听,第二次见面呢?不会是酒会那晚吧?”他的语气己经开始变得八卦。
沈念舟有点心虚地低下头,“……是。”
“我靠!”沈翊然瞪大了眼睛,“所以你跟他见了两次就睡了?OMG,我的姐姐,你能不能矜持点?你是不是在美国待久了,思想开放得都要赶上我了?”
沈念舟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嗓门一下拔高:“我不是啊!我那晚是喝醉了!只是……只是喝醉了而己!”
她扯了扯袖口,语气低了下去,嘟嘟囔囔的说:“而且我和陆知晏都是成年人了,又不是学生谈恋爱,睡一下……我又不吃亏。”
沈翊然听了咂舌,然后点头:“啧啧啧,也是,新时代女性嘛,谁睡谁又无所谓,懂了懂了。”
他顿了顿,又追问道:“那后来呢?”
沈念舟的笑容逐渐淡去,神色也沉了几分:“后来我们一起去考察项目,他为了保护我,受伤了,手被割了一道很深的伤口,流了好多血。”
“哇,难怪他刚才右手上还缠着绷带,我还以为他是跟人打架了!原来是为了保护你哦。” 沈翊然惊讶地道,“严重吗?”
“挺严重的。”沈念舟轻声说着,眼眶慢慢泛起了湿意,“医生说他那只手几年前在洛杉矶也受过一次重伤,他后来又不愿意做复健,差点连琴都拉不了了。”
她的声音哽咽了一瞬,“我问他,当时为什么要去洛杉矶……他不肯说。但我知道,他一定是去找我的。因为我们小的时候我就总是跟他说起 USC的建筑系,他肯定是因为我在那儿,所以才去了。”
说到这里,她终于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肩膀止不住地轻轻颤抖着。
沈翊然坐在床边,没说话,眼神有些慌。他不是不心疼,只是不太知道怎么去安慰眼前这个一向冷静理智的姐姐。
好一会儿,沈念舟自己吸了吸鼻子,擦了眼泪,继续说了下去。
“昨天……我们项目那块地皮出问题了,临时要和竞争方谈判。那个公司,是我在美国的一个老同学的家族产业, 我跟他能联系上还是你的功劳呢。” 她看着沈翊然。
沈翊然立刻来了兴趣:“谁啊谁啊,我怎么不知道你们的play里还有我的戏份呢?”
沈念舟没理会他的问题,继续说:“后来我们和对手公司谈不拢,杨秘书就提议大家一起去吃顿饭。结果吃饭时他和我那个朋友杠上了,两个人争风吃醋,结果就喝多了……”
她叹了一口气,“他醉醺醺地对我说了很多话,有些……不该说的话。然后昨天晚上他来咱们家跟我道歉,我们就……”
“就又睡了?”沈翊然瞪眼。
沈念舟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但最终还是低低点了点头:“……嗯。”
“你们这是在谈恋爱还是在搞合作?”沈翊然哭笑不得,“见一次睡一次,这效率堪比流水线。”
“你闭嘴行不行!”沈念舟抱头,把脸埋进了胳膊里,声音闷闷的,“我现在脑子真的很乱,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沈翊然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好啦好啦,不笑你了,老姐,你就这点比我强点:爱上一个人就走心得一塌糊涂。”
沈念舟迷茫地看着沈翊然,眼神里像是罩着一层看不透的雾,声音轻得几乎要融进夜色里:“你也觉得……这是爱吗?”
她问得太轻,却又太重。
沈翊然一时间没说话。他盯着姐姐的眼睛,那双总是亮亮的眼睛,此刻像是没了光。
平时气场强大、天不怕地不怕的姐姐,如今却坐在那里,肩膀微微耷拉着,像一只找不到归路的鸟。
他有些不适地清了清嗓子,想开口,又不知道怎么接这个问题。他拧了拧眉:“你连这个都要问我?”
“我不知道啊。”沈念舟轻轻摇头,像是连自己都没法说服自己,“有时候我觉得我是爱他的,是那种……很深很深的喜欢,可是又有时候,我觉得我只是放不下那些过去的东西,那些遗憾、那些心痛、那些未说完的话。你说,这样……算是爱吗?”
沈翊然静默了一下,走到她身边,半蹲下来,试图与她视线平齐:“姐,你不觉得这个问题只有你自己能回答吗?我可以陪你分析事情的经过,但我没办法判断你的心啊。”
沈念舟苦笑了一下,伸出手撑住额头:“我怕我不是爱他,我只是太久没有被这样在意过了。”
“那你觉得他是爱你的吗?”沈翊然问。
沈念舟一怔,没有说话。她把视线移开,看向窗外一角。窗帘被风轻轻吹起,阳光悄悄地照进来,落在地毯上,像水一样流动着。
许久,她才低低地说:“他是认真的……至少我能感觉到,他这次是真的很认真。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给得起回应,或者说,我敢不敢再去相信一次了。”
沈翊然站起身来,轻轻叹了一口气:“那就先别去定义它是不是‘爱’了。姐,你己经一个人太久太久了,不如从这儿开始,你们都慢一点,别逼自己,也别逼他。”
沈念舟抬眼看着他,眼神里像是浮出一点水汽。
沈翊然顿了顿,声音低下来:“我知道你从小就很要强,又很倔强,小的时候就算爸怎么用戒尺惩罚你,你都不哭。但你是我姐,这么多年了,我也知道你其实比谁都渴望安稳,尤其是这次你突然决定回国。所以啊,你别怕,人的一生可以走很多步,重要的是有勇气接着走下去。事到如今,你不如再信他一次,事情或许......真的会不一样?”
沈念舟终于低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却又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沈翊然就这样看着坐在椅子上沉默的姐姐,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他默默地退出了房间,轻手轻脚地走到楼梯口探头张望,发现陆知晏不知道什么时候己经离开了,只剩爸妈依偎在沙发上,神色沉重地交谈着。
他无奈地耸耸肩,低声嘀咕了句:“果然还是吵崩了。”
随即掏出手机,给什么人飞快地发了一条短信,然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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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过了十分钟,沈念舟才慢慢地从恍惚中回过神。
她抬起头,环顾空荡荡的房间,一时间竟有些怔住了,弟弟不知道什么时候己经离开了。
那种沉默得过分的安静,像是一块缓慢沉入水底的石头,让她连呼吸都带着迟疑。
沈念舟站起身,步子发虚地走向阳台,推开玻璃门,一股湿热的风迎面扑来,带着些许夏日特有的黏腻。
她的目光越过前方高耸的梧桐树,看向远处翻滚聚拢的黑云,像极了她这一刻的思绪,翻涌不休却找不到出口。
而那将雨未雨的低气压,让她的胸口有些闷的发痛。
这几个小时像是一场闹剧。
可真是闹剧吗?
她苦笑了一下,眼底划过一丝痛意。
她和陆知晏的关系,从“重逢”的那一刻起,就像一场旧梦重温。
梦是温柔的,但回醒时却只觉得伤口被撕得更深了些。
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呢?是不甘心?是意难平?还是……一种不愿面对的习惯?
她其实分不清了。
十年前,她为了这段感情远赴他国,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
可现在她才发现,有些感情不是淡了,而是被压进了心底,像钉子一样生了锈,久而久之,再也拔不出来。
她想起刚才爸爸的眼神和妈妈的话语,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一捏,酸涩、窒息,却又说不出哪里真正疼。
原来不是所有重逢都值得欢喜。
她缓缓闭上眼,像是想从这片寂静里找回自己,却越发迷失。
风吹起她的发丝,也拂动了阳台上垂下的窗帘,犹如一帧缓慢晃动的黑白画面,连时间都仿佛变得迟钝。
沈念舟倚着栏杆站了很久,久到黑云逐渐逼近,雷声滚动,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暴雨屏住呼吸。
她却没有动,像是连逃回屋内的力气都没有了。
也许,她这十年绕了那么大一圈,最终还是回到了那个始终未解的原点。
——只是这一次,她不是那个可以任性逃跑的少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