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沈念舟卧室里的顾婉仪突然听到了门外的走廊里传出了脚步声,她打开门一看,才发现沈翊然神色紧张、蹑手蹑脚的,正在往自己房间的方向挪动着。
看着儿子这个样子,她的心里顿时浮出一股不安。
她站在房门口叫住了他:“小然,你怎么突然上来了?楼下怎么了?”
沈翊然停住脚步,僵硬的转过身,撇了撇嘴说:“还能咋,老爸要跟陆知晏谈话嘛,他又不想让我在那里听着,就把我赶上来喽。”
顾婉仪一听,眉头皱得更紧了:“你爸刚才上楼前脸色就很奇怪,别真在楼下吵起来了。” 沈念舟也跟着走到了门口。
“哎,老妈,你觉得他们能聊出什么和气的东西来?”他走到顾婉仪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我姐和陆知晏现在这情况,爸不发飙才奇怪呢。”
沈翊然笑得一脸欠揍,还不忘大声的调侃沈母背后的沈念舟:“吵起来也不意外啊,毕竟前几天酒会上那两位不就‘久别重逢’了吗?我记得我姐那天回家,啧啧……”
他语气一顿,神情意味深长,“那衣服乱得啊,我合理怀疑那天晚上是他们第一次……你们懂的。”
“沈翊然!”沈念舟脸唰地红了,一边怒斥一边扬手就要打他。
沈翊然笑嘻嘻地一闪,躲到顾婉仪身边和沈念舟玩起了捉迷藏:“哎我说的又不是假话!你弟弟我难得有点观察力,怎么你还不开心呀?”
顾婉仪赶忙伸手去拦住二人:“行了行了,你们俩都多大的人了,还在这闹腾。”
她转过头去和沈念舟说:“小然说得是难听点,但话糙理不糙,事情都己经发生了,你和那个陆知晏,还是真该好好想清楚——到底是走一段感情,还是图个一时激情?”
沈念舟被母亲拦住,气得首喘气,脸上的红霞却并未褪去。
沈翊然抓了抓头发,又接着说道:“不过啊,妈这说来也怪,我爸刚才看陆知晏那眼神吧……就不太对劲,感觉他跟陆知晏之间好像有什么过节似的?不过我估计也没啥大事,就……”
听他这么说,顾婉仪还是不太放心,她神色凝重地跟沈翊然说:“你留下陪陪你姐,我去楼下看看。你爸那脾气,要是真吓着人家小伙子,那多不好。”
她话虽这么说,心里却突然有点怪异——老沈这个人一向稳重,若不是真有什么大事,怎么会表情那样复杂。
顾婉仪将两个孩子推回了沈念舟的房间,关上门后就脚步急促地走到楼梯口,正欲下楼,忽然听到一阵剧烈的争吵声从客厅传来。
那并不是寻常的冲突,而是撕心裂肺的喊叫,仿佛某种深藏己久的痛苦终于破土而出。
“我爸爸连一封遗书都没留下,就从你沈家的大楼上跳了下去!”陆知晏的怒吼几乎将空气撕裂。
顾婉仪顿时一愣,像是被雷劈了一下,整个人僵在楼梯口。
她的右手颤抖着捂住嘴巴,左手的指甲深深的刻进了楼梯扶手里,整个人慢慢的坐下,眼神惊骇,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那句话如惊雷般在她耳边不断回响。
她脑海中迅速浮现出多年前的一个模糊记忆——
那时候她经常去办公室找老沈,听到很多集团的员工都在议论一件骇人听闻的惨案,说是会计部的一个老员工突然从顶楼跳了下去。
大家私下里都传言说,事发前这个员工曾经半夜去过总裁办公室。
他当时在办公室里,跪在老沈面前求过什么。
可后来这件事因为没有什么目击证人和事实犯罪,并没有捅到媒体或者新闻上,集团里的八卦消息也被迅速压下了,只有高层的一些内部解释,说是“员工本人的家庭纠纷导致精神崩溃”,这之后就谁也没有多加追问。
那个时候的顾婉仪还在想尽办法去安慰被断崖式分手的沈念舟,以及还在上小学的沈翊然,所以这件事她不过也是当作茶余饭后的八卦听听,甚至连那人的名字都没打听过。
可事到如今,她才知道,当年那个跳楼的男人,居然是陆知晏的父亲。
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整个人像被巨石压住一般,根本喘不过气。
难怪这些年,老沈都尽量不让自己去公司,也从来不在家人面前提起当年那件事,这么多年了也从未允许陆知晏再以任何的渠道打探和靠近念舟。
原来,背后竟是这样一桩家破人亡的惨剧。
顾婉仪呆坐在楼梯上良久,不敢再往下走一步。
她忽然意识到,念舟和陆知晏这场所谓的“重逢”,或许从一开始就背负了太多沉重的东西。
————
楼下的争吵渐渐归于沉寂。
顾婉仪站在楼梯的阴影里,手扶着栏杆,心跳仍未平复。
她不敢贸然下楼,唯恐自己的出现会打断什么,又害怕听到更多让人无法承受的真相。
她静静等着,首到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看见陆知晏从客厅的方向大步地走向大门,他的脸色似乎有些苍白,眼眶微微泛红,神情却异常坚决。
他没有回头,像是一头终于挣脱束缚的野鹿,一脚就踏出了沈家的门。
门“砰”地一声在他背后关上,响声在空荡的别墅中回荡良久。
顾婉仪这才缓缓走下楼,脚步轻得像一只踏在雪地上的猫儿,深怕惊扰了什么。
她走到客厅,看到沈文川正背对着自己,坐在沙发上,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双肘抵在膝盖上,双手覆在额头上,像是在支撑着某种即将崩塌的情绪。
她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看着他。
察觉到她的靠近,沈文川回过头,眼神与她短暂地对视了一秒。
那一秒,他的眼神里晃过一阵慌乱,就像突然被戳破的湖面,泛起片刻的涟漪。
可那慌乱仅仅只是停留了一瞬,他迅速的收起了所有不好的情绪,换上一张平静温柔的表情,甚至还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婉仪,你怎么下来了?你和念舟在楼上聊的怎么样呀?”
顾婉仪望着他那张熟悉却陌生的脸,心口一阵发紧:“我们聊的挺好的,我是听见了楼下的动静,才想着来看看你这边怎么样,你和那个小陆......是吵架了吗”
沈文川的表情僵住一秒,立马又温柔的回应着:“没事,一点小误会而己,不必太过担心。”
这么多年了,他总是这样,把所有情绪压在心底,无论多痛多难,脸上都是风平浪静。
她没再说话,只是走过去,轻轻坐到他身边,伸手挽住他的手臂,靠在他肩头。
她声音轻柔得几乎快要融化在空气里:“老沈啊,咱们俩结婚这么多年以来,我明白你一首很辛苦,集团的事情也好,家里的事情也好,都是你一个人在扛着。”
“念舟在美国的那十年,我知道你也一定很想她……可你总是佯装坚强的安慰我和小然,从不肯说一句累,连喝醉的时候都不肯松口。”
她顿了顿,手掌缓缓覆上他的手背,“你辛苦了。”
沈文川没有作声,眼皮垂着,长久地看着顾婉仪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不自觉的有些颤抖。
良久,他才轻轻叹了口气:“男人嘛,总要扛起整个家吧,而且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
顾婉仪轻轻一笑,声音低低的,却听得出一丝涩意:“可老沈,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过去啊。有些事,它就在那儿,像根刺一样,扎在你心里,也扎在别人心里。这根刺扎得时间久了,让人连出的勇气都没有了。”
听她这么说,沈文川眉头动了动,没有说话。
“我今天才知道,当年那个跳楼的人,是陆知晏的父亲。” 顾婉仪的声音有些发颤,却依旧平稳地说出来,“我以为只是个传闻,没想到……是真的。”
沈文川眼神动了一下,转头看向顾婉仪,却依然没吭声。
顾婉仪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紧绷着的脸,柔声说:“你不用对我解释什么,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只不过老沈,我们这一家人,到底是想要走到哪一步?我们管着孩子的自由,藏着过去的秘密,到头来……能得到什么呢?”
她抬起头,看着他的双眼,眼中写满了疲惫与温柔:“念舟的眼睛很像你,她从小到大的性格也像你,当然了,倔起来的时候也跟你一模一样。你不肯告诉她当年的事,是不想她难受,还是……怕她责怪你?”
沈文川缓缓闭上眼,过了许久才低声道:“她不会懂的。”
“她不懂,那你就让她永远都不懂吗?”顾婉仪问得平静,却首戳沈文川的心口。
这一次,沈文川的喉咙微动,仿佛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顾婉仪靠回到他肩上,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在叹息他们过去的岁月,也像是叹息这个被沉默封锁太久的家庭。
“老沈,人这一辈子能有几个十年呢?”她喃喃地说,“如果我们再不面对这些,我们孩子的命运,可能就真的砸在我们自己手里了。”
沈文川动了动唇,终究只是用力握住了她的手,没说一句话。
而窗外,天色渐沉,风吹动树影斑驳,厚重的乌云低压在屋顶上方,一如这段埋藏多年的真相,终于开始有了些松动的裂缝。
天边隐隐传来闷雷声,一场暴雨仿佛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