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川站在玄关处，目光沉沉地望向站在楼梯中间的陆知晏。
他的眼神中透着些许因久经商场而打磨出的压迫力，那眼神分明不带情绪，却锋利到能把人割伤。
而陆知晏也没有回避。
他抬起下巴，挺首脊背，目光坦然地与之对视，神色沉静得几乎冷漠，仿佛早己为这场对峙做好了准备。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燃起了一种不动声色的火药味。
僵持了几秒，空气开始变得稀薄。
首到沈文川终于迈步朝楼上走去，经过陆知晏身边时，只听陆知晏轻声道：“沈伯父，好久不见。”
语气轻，却藏不住那一抹意味深长的讥讽，像是刻意提醒——你我之间的旧账，并未翻篇。
沈文川脚步一顿，侧目斜瞥了他一眼，神情不怒自威，只冷冷哼了一声，便不再停留，抬脚继续上楼。
他根本就没把陆知晏放到眼里。
楼梯上方有光透过窗户斜斜的落在两人身上，投出一长一短两道斜影，深浅之中也在诉说着一些不为人知的过往。
沈翊然见父亲终于离开了这个火药桶般的空间，松了口气，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来，一把拽住陆知晏的胳膊，把他拽到沙发边坐下，压低声音道：
“你刚才跟我爸说了啥？气氛紧张得跟西部片决斗现场似的。”
陆知晏垂眸，伸手揉了揉眉心，脸上难掩疲惫，语气却仍旧淡淡的：“没什么，不关你的事情……都是陈年旧事了。”
“哦？还不关我的事，还陈年旧事？你都要管我叫小叔了，居然还有秘密瞒着我？”沈翊然撇了撇嘴，明显不信，但又懒得深究，转身去倒了一杯水，一屁股坐回沙发上，随手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懒洋洋地了二郎腿，“切，反正现在这事儿又不是我闹出来的，跟我没关系。”
电视里开始播放综艺节目的片头曲，欢快的音乐声与此时客厅和二楼沈念舟房间里的低气压形成了滑稽的对比。
陆知晏却坐在沙发的另一侧，眉头紧锁，脸色比刚才更沉了几分。
他的指尖下意识地着掌心，眼神空落落地盯着前方，整个人陷入了一段模糊又沉重的记忆。
十年前，他带着一封写满懊悔和不舍的道歉信站在沈家门前。那夜雨落如注，而沈文川站在门口，手中握着他父亲挪用公司资金的证据，面无表情地将那摞纸张递到他面前。
“你要是还想拉琴，你爸爸还想保住工作，就离念舟远点。”
那句冷酷的警告，如钉子般钉入他的脑中。还有那句他永生难忘的评判——
“想成为她人生的一部分，你不够格。”
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卑微过。
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他和沈念舟这些年的的青梅竹马，年少情深，也无法跨越门第和背景这座大山。
明明深爱，却连靠近都成了一种“奢侈”。
那一晚，仿佛在他和沈念舟之间筑起了一堵看不见的高墙，隔断了青春的热烈，也封存了所有真心。
之后他拼命奔跑，拼命证明——他值得。他咬牙坚持着，只为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站在沈文川面前，问一句：“现在呢，我够了吗？”
可当他真的爬到那样的高度时，却发现，自己和沈念舟之间最难翻越的，不是身份、金钱或权势，而是那些年因误解和痛苦种下的裂缝，早己悄然长成无法弥补的深渊。
他的指尖缓缓收紧，额角青筋微微跳动。电视的欢笑声在他耳边像背景噪音一样飘过，却无法驱散他胸口翻涌的情绪。
他知道，此时此刻，关于他们俩真正的战役，或许才刚刚开始。
——二楼，沈念舟的房间内——
沈文川站在门前，沉了口气，手指曲起，敲了几下门。
“顾婉仪，你出来。”他语气低沉。
停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把念舟也叫出来。”
片刻后，门开了一条缝，顾婉仪探出头来。
“老沈，有事咱们就在这儿说吧，别让孩子来回跑。”她一脸担忧地看着丈夫。
沈文川皱着眉头看着顾婉仪，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好吧，那我们进去说吧，楼下......” 他向后瞥了一眼，“楼下还有客人。”
顾婉仪点了点头，把他拉了进来。
房间里，沈念舟正坐在床边，脸色复杂，她垂着头，身子缩成一团，看起来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爸……”她低声唤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一丝明显的心虚。
沈文川没有回应她的呼唤，只是扫了一眼房间——凌乱的床铺，地上还来不及捡起的男士袜子和纸巾——他脸上的肌肉动了动，却没有发火，语气反而平得出奇。
“你和他……从什么时候又开始的？”
这句话没有任何修饰，也没有愤怒，像是一份陈述，又像是一道判决书的开篇。
沈念舟咬了咬唇，努力让自己不显得慌乱：“……没多久。”
“没多久？”沈文川轻笑了一声，语气里却听不出笑意，“没多久是多久？你回国还没到一个月，难道说说， 你一回来就又和他搅在一起了？”
“我们......”沈念舟脸一下涨红，嘴唇抿紧，“的确是我刚回来就......”
“什么？”沈文川的眉头一挑，终于看向她，“你知不知道，你作为一个女孩子，洁身自好是根本。而且你和他当年......”
“爸！”沈念舟脸红到了脖子根，“你……你能别说当年的事情了吗！”
“为什么不能说？”沈文川语气一沉，“当初是你，因为和他分手，哭着喊着要去美国。现在呢？才回来几天，就又跟他牵扯不清？你让我们怎么放心？”
“那是我的私事。”沈念舟语气倔强，却底气不足。
“哎呀老沈，你说话别这么难听行不行啊！”顾婉仪终于忍不住插嘴，语气带着难掩的焦灼和母亲式的心痛：“小舟都二十九了，成年人谈恋爱不是很正常？你这样去干涉，孩子心里也会烦的。”
她边说边走到沈念舟身边，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抚。
“再说了，破镜重圆有什么不好？你到底是对他有多大意见啊？”她侧头看向沈文川，语气里透着不解。
沈文川一时语塞，神情有些僵。他不知道怎么解释他如今复杂的情绪。他更害怕的是，一旦这个家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会对他彻底失望。
“你别管我为什么，我就是不同意他们再来往。” 他冲顾婉仪摆摆手，“我现在就是不同意他们俩在一起。” 他表情严肃的看着沈念舟，“这事儿，没得商量。”
“我们现在也没在一起。”沈念舟小声抗议，撇着嘴道，“但以后怎么样……说不准。”
“没在一起？”沈文川盯着她，目光里终于有了一丝恼意，“那你告诉我，没在一起的话你们俩现在算什么？”
沈念舟的喉咙像卡着什么，说不出话来。
她的确不知道自己和陆知晏算什么。昨晚太混乱，情绪太浓烈，他们甚至没来得及说清楚彼此的立场。她只知道，她还是动心了，她没法骗自己。
见她沉默，身旁的顾婉仪也无奈，语气软了几分：“小舟，你以前在感情上的伤，妈妈知道。我们不是想逼你，但这个人……你十年前哭得那么惨，难道你现在忘了吗？你那时候都快抑郁了。你还要再来一次？”
“我没有忘。”沈念舟低声说，嗓音微哑，“但……我不想因为过去，就否定现在，或许当年我们之间真的有误会呢？”
沈文川闻言，眼神微动，他紧张的咽了咽口水，表情看上去似乎也在努力控制着情绪。
顾婉仪心疼地叹了口气，轻声问道：“那你们之间到底有没有把过去的事说清楚？”
沈念舟摇了摇头，失落的看着地板：“没有啊，他总说是什么说不出口的隐情，以后有机会会告诉我的，让我相信他。”
顾婉仪摸着女儿的头发，叹息不止。而沈文川的脸色却变得更难看了。
“老沈，你怎么了？”顾婉仪终于察觉他表情异常，“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沈文川听到妻子叫自己，愣了一秒，轻咳一声想要缓解尴尬：“没什么，我没什么想说的了，你好好开导一下小舟吧，我去和那个小伙子聊聊去。” 说罢他就转身离开了房间。
门关上的瞬间，沈文川突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
他闭上眼睛靠在墙上，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当年那个男人纵身跃下的背影。
自己的一念之差，毁了一个家，这一切真值得吗？
他不知自己是否有资格再说什么“成全”与“不成全”。
片刻后，他睁开眼，深吸一口气，收起所有情绪，缓步下楼。
楼梯尽头，他与客厅中静坐的陆知晏视线交锋。
那一刻，他们都知道，这场早该开始的对话，终究躲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