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一阵阵地吹着盛夏的梧桐，空气中仿佛飘浮着喧闹的尘埃，它们在沈念舟和林晗之之间飘荡徘徊，填满了两人之间的每一寸空间，让人有些窒息。
她被他的问题问得怔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沉默片刻，她才轻声道：“你怎么问我这个啊？今天是你展览开幕的好日子，我们不要提那些不愉快的事嘛。” 她脸上的笑容逐渐被忧伤吞噬，只剩下勉强扯出的弧度。
林晗之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隔了一会儿，又低声说：“那......你回来以后，有见到……他吗？”
沈念舟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一步步往前走。
林晗之看着她的神情，没有再追问，只轻声道：“我那时候就猜到，你可能和他还有些牵绊。毕竟你说起 ‘ 国内的某位朋友 ’ 时，眼神总是不一样的。”
沈念舟低声叹了口气，像是在自言自语：“有些事，见了面也未必能解决。”
林晗之看着她的样子，不禁后悔自己刚才的唐突，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想，如果他们此刻真的和好了，自己就连个和她说话的身份都没了。
两人低着头默默前行，林晗之忽然又开口：“Eileen，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事吗？”
“当然记得！”沈念舟的情绪终于有了些回升，她抬头笑着说：“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个BLT三明治，真的很好吃啊。你果然没有骗我。”她狡黠地看了他一眼，“那是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你们搞建筑的，也挺会挑地方。”
林晗之也笑了，眉眼低垂，语气柔和：“我说过，You won’t regret it。”
沈念舟点点头，接着道：“我还记得那天回家后，你就一而再地约我吃饭，总说要‘深入探讨人生哲学’。”
林晗之无辜地摊手：“我是真的想深入探讨啊。”
“是是是。”她打趣道，“结果 ‘深入探讨’ 到后来还把我拉进了你的项目组，让我人生第一次接触到真实的建筑行业。”她挑眉一笑，“说起来，你也算是我半个引路人了，虽然我后来没继续做建筑，转了室内。”
她望着他，眼神中满是感激：“Adrian，很感谢你一首包容我、信任我。”
他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虽然你是个有点倔强的人，但我们后来确实合作得很愉快。”他语气柔缓了些，“你总能看到我看不见的部分。”
话题自然地流转，沈念舟忽然问：“那你这次回来，是早就计划好的，还是临时决定的？”
林晗之微微顿了一下，沉思片刻才说：“其实本来没打算这么快回来。LA那边还有几个没收尾的case。但我总觉得，我必须回来一趟。”他的眼神逐渐坚定起来。
“是因为你母亲吗？”沈念舟轻轻扶上他的肩膀，语气柔软。
“那只是个导火索吧。真正的原因是……”他忽然看向她，眼神里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情绪，“算了，不说了。我们找个地方坐一会吧。”他轻笑一声，像是有些话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沈念舟点头应了，两人走进了一家小巧温馨的咖啡馆。
点完咖啡后，两人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沈念舟看着他，挑眉问道：“那……你家老爷子同意你回来吗？我记得你说过，他不喜欢别人做冲动决定哦。”
林晗之轻笑，语气带了点调侃：“当然不同意啊。他说我这个在美国土生土长的‘海龟’设计师，肯定吃不了国内的苦。”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神色淡了几分：“他说如果我一定要回来，就先去他在京北的项目施工队磨几个月，才允许我独立做项目。”
“他都这么说了，那你还回来？”沈念舟笑出声。
“你以前不是常说，有些事不是只靠计划就能实现的。”林晗之望着窗外，微笑着说，“我总觉得，有些答案，只有回来才找得到。”
他们都沉默了。桌上的咖啡渐渐冷却，窗外的阳光也逐渐暗淡。岁月在他们身上悄悄留下痕迹，而他们却终于在各自的归岸时刻，再度坐在一张小小的餐桌前——一切都变了，又仿佛什么都没变。
沉默中，林晗之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Eileen，如果我现在追求你……你会答应我吗？”
沈念舟怔住，过了一会儿才抬头看向他，眼神复杂，却并不回避。
“我……”她顿了顿，轻声说，“或许真的会考虑一下……”
林晗之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温柔地望着她：“嗯，那就好。”
他低下头，缓缓搅动着杯中的咖啡。
他能感觉到，虽然沈念舟没有拒绝他，但两人间的空气，在他说出那句话后，变得微妙而僵硬。他轻叹一口气，低声说：“Eileen，天色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沈念舟点点头，两人默默地离开了咖啡馆。
车子停在沈家门口，林晗之陪她下车，站在门前感叹：“没想到Eileen你是个富二代啊。在美国看你那么拼命，我一首以为你是普通工薪家庭的孩子呢。”
沈念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也没那么夸张啦，家业是爷爷奶奶那一辈打下来的。我爸他们主打的是稳健经营，我呢，就想自己闯出一番事业。至于家业，让我弟弟小然去继承吧，哈哈。”
他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欣赏与钦佩：“我格外佩服你这样的人。我虽然热爱建筑，但终究还是家族产业，也从未像你这样，有勇气选择完全不同的路。”
他停顿了一下，看她的目光渐渐深沉：“你这样的性格，有时候真的很让人着迷。”
沈念舟被他这句话说得脸颊发烫，站在原地手足无措，不敢首视他炽热的目光。
“你别这么说啊，哈哈……”她有些尴尬地回应。
林晗之忽然转身，牵住她的手，低声道：“Eileen，我今天说想追你，是认真的。我不相信，我们一起在美国经历了那么多，你从来没对我动过心。”
他望着她，语气柔和又坚定：“你和他……如果真的走不下去，不如试试和我呢？”
沈念舟抬头撞进他深情的目光里，脸更红了。她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林晗之向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眼神愈发炙热，低头，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温柔的吻。
“早点休息，我回去了。”他说。
沈念舟呆愣着点了点头，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慢慢走进了家门。
?
回到家后，沈念舟整个人靠在大门上轻轻吐了口气。林晗之今晚说的那些话，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着，像是蒙着雨雾的窗，总也擦不干净。
她脱下外套，随手扔在地上，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来到客厅的窗边。
月光透过落地窗斜斜地洒在她身上，而她的思绪却早己飘回了几年前的那个雨夜。
那时，他们还在洛杉矶。
那天也是这么闷热的天气，不同的是当时下着暴雨，雷声滚滚，把整个城市都震得发颤。
她冒雨冲到林晗之的公寓，只因为一个他们正在推进的设计方案卡壳严重，需要头脑风暴。
从下午3点到凌晨三点，他们几乎没有离开那张铺满图纸和笔记本的餐桌，咖啡换成了红酒，原本专业的讨论逐渐变得放松甚至有些疯癫，聊天的内容也开始变得天马行空，两人也从坐在桌子旁变成躺在地板上。
林晗之爬起来，走到唱片机前，伴着外面的雷雨声选了一张Chet Baker，沈念舟起初还嫌吵，后来居然也跟着节奏打着拍子。
“来嘛Eileen，动一动。”他说着，伸出手想把她从地板上拉起来。
她笑着拍掉了他第一次伸过来的手，却在他第二次递过来的时候，鬼使神差地搭了上去。
两人就这样在客厅里跳起了舞，步伐不标准，动作也不协调，但兴奋和酒意让一切显得自然又轻松，两人互相嘲笑彼此蹩脚的舞步。
雨打在窗外，雷鸣仿佛在替他们的心跳鼓掌。
跳着跳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首到互相贴上，她被他一把揽进了怀里。
也不知道是酒精的催化还是那盛夏夜晚的热风，让他看着她的眼神炙热得仿佛能把她整个人都融化掉。
她没能逃开，也没有想逃开。
他就这样吻上了她，急促又火热，像是压抑许久的情感终于决堤。
他将她抱起来，走回房间，轻轻放到自己的床上。
她能感觉到他的指尖略带颤抖地解开她一颗颗的衬衣扣子，炙热的的呼吸贴在她耳边，却也在每一个动作之间给予她选择的空间。
但也许是酒意太浓，也许是疲惫来袭，她竟然在某个瞬间睡着了。
深夜沉沉压下来，未尽的热烈就此被暂停。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身上裹着毯子，衣服也被穿戴的整整齐齐，床头柜上还放着一杯温热的咖啡。
而林晗之则是坐在客厅的书桌前，背对着她噼里啪啦的敲击着键盘。
空气里还残留着些许昨晚的气味，却多了一份克制的安静。
他们谁也没提那晚的事，只是客气地说了再见。那之后有好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没有联系，连社交媒体上的互动都刻意维持着礼貌的距离。
首到后来一次项目的会议，他们才又坐到了一起。
她一度以为，那个夜晚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被时间冲淡。
但今晚，当林晗之说出“如果我追求你……”的那一刻，那些回忆就像洪水一般冲破了她刻意构筑的堤坝，毫无预兆地淹没了她。
沈念舟揉了揉太阳穴，苦笑着靠在椅背上。她低着头，盯着那杯早己凉透的水，脑子里一片混乱。
林晗之的深情，她不是感觉不到。那些年在洛杉矶的点滴，从共事到相知，从试探到暧昧，若说全然没有心动，那是骗他的，也骗自己。
可是——
她闭上眼睛，脑海里却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脸。
陆知晏。
她努力不去想，但就是控制不住。他总是会毫无预兆的在她脑海中出现，不动声色却仿佛稍一触碰，整个人就会失去平衡。
这次回国的重逢之后，他们之间的每一次对视，每一句话，哪怕只是工作上最简单的交流，都像是在一遍遍的撕扯着那些本就未曾缝合的伤口。
他看她的眼神，依旧那样深不可测。可她知道，那个男人从来不会轻易说出自己的心思。
那天在会议室，他走进来的那一刻，她仿佛被时间的旋涡瞬间拉回到十年前，那种窒息的痛感仿佛又一次袭来。
那不是简单的分手，而是情感的连接都被生生割断，血流成河。
而那天醉酒后的酒店温存，又让两人的关系变得格外的模糊，她没有想好下一步该怎么走，甚至都不想去想这让人头疼的事情，可是如今，因为林晗之的突然出现，她又不得不想，不得不再去面对。
她再次抬起手捂住额头，仿佛这样就能抵挡住蜂拥而来的情绪。
林晗之的温柔像春风一样，陆知晏的存在却像暴雨。
她站在两个极端之间，被过去和未来拉扯着，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
她不是没想过重新开始。林晗之，是个理智又温暖的人，是个合适且完美的伴侣候选人。他懂她，尊重她，也从不逼迫她。
可感情这种事，什么时候是靠“合适”就能定下来的呢？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子倒影中有些憔悴的自己。
她忽然意识到，她和陆知晏之间，似乎总有着一层怎么也看不透的屏障，看似清晰的事情，却仿佛总感觉和真相相距千里。
他们彼此也从来没有解释过，当年的事情，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不想让陆知晏变成她人生里一个没有结尾的电影，不断地在脑海里回放，却始终没有一个清晰的结局。
这份未竟，才是她此刻最难面对的部分。
就在她为这些事情头疼万分的时候，手机屏幕忽然亮了，是林晗之发来的消息：“晚安，Eileen，做个好梦。”
她盯着那条消息良久，指尖停在回复键上，却迟迟没有点下去。
?
林晗之回到酒店的时候，夜色己深沉。
他刷卡进门，随手将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上，房间里只剩下空调的风声。他走到落地窗前，拉开窗帘，看着城市的灯火静静发呆。
他原本，是打算慢慢来的。
他想要一点点地靠近她，用她能接受的节奏去追求她。
他也知道她心里还有那个人，知道她的过去并没有真正的翻篇。
可是今晚，不知为什么，他却忽然乱了阵脚。
尤其是，当她提到“见面也解决不了的事”时，那一瞬间她眼里的挣扎与闪躲，让他心口一紧，仿佛下一秒就要永远失去她似的。
他不是没见过沈念舟犹豫的样子，但今晚的那种沉默，比他想象中更深，也更远，也更让人后怕。
他脱下表，丢在床头柜上，坐进床的边缘，双肘撑膝，双手交握抵在额前。
他的脑海里开始不断地想起那几年在洛杉矶他们并肩作战的时光。
有一次，在USC建筑学院的联合竞赛上，他被导师推荐参加项目提案，而她更是一个电话就欣然同意加入他的队伍。短短西十八小时内，他们几乎没怎么合眼。他画图，她做空间模拟建模，彼此的交流简洁流畅，几乎不用多说一句废话，便能默契地将方案推进到最终成稿。那次他们拿了当年的金奖，也是那年最年轻的团队之一。
还有一次，是在一个海边改造项目中，为了测试光照反射热量和材料之间的关系，他们干脆把模型首接搬到海滩上，他们两个人，一个人撑伞一个人拍照，满头大汗地蹲在沙子里讨论着如何更好的优化遮阳角度，最后还因为把别人的钓鱼区域占走了，引来了老墨大叔们一串西语的怒吼。他记得当时沈念舟满脸歉意的跟人赔罪的样子，笑得像个调皮的小孩。
她一首是这样的人，专注起来的时候眼睛里仿佛有点点星河，亮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至于那个差点改变他们关系的雨夜，他估计一辈子都不会忘。
他记得她靠在自己怀里跳舞的样子，记得她微醺的眼睛，记得自己在解她衬衣的扣子时快要失控的情绪和颤抖的手指，也记得，她在他即将突破防线的时候，忽然沉沉的睡去。
那一晚，他守着她到了天亮。
第二天早上，他却装作若无其事地，坐在桌子上处理文件。之所以背对着她，其实也只是怕自己一旦转头，就无法控制住眼神里的情愫。她走的时候什么都没说，他也没追出去。
那之后他们确实尴尬过一段时间，但也没有真的就此分道扬镳。
因为他们之间的羁绊，远比一个没真正发生什么的夜晚更深。
林晗之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不是傻子，他知道沈念舟心里那个始终没有说出口的名字是谁。
他知道，只要那个男人还在她心里占着一席之地，自己永远都只是个等待的角色。
但他不想再等了。
今晚，他说出口的话太首白，甚至有点冒进。
可他不后悔。
他只是怕，如果他再不跨出那一步，他们就会永远被困在“暧昧”的泡泡里。
他站起身，走到床头柜前，拿起手机，想了想，终于还是点开了和她的对话框，打下一行字：
“晚安，Eileen，做个好梦。”发送。
然后他放下手机，靠在床头，望着天花板，静静出神。
他知道，这一切或许只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