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深渊回响

2025-08-17 4229字 3阅读
左右滑动可翻页

李玄粗暴地扯下林雨头盔的瞬间,刺鼻的焦糊味、金属粉尘和死亡辐射残留的气息猛地灌入她的鼻腔。她剧烈地呛咳起来,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滚烫的砂砾。眼泪混合着脸上的污黑泥灰,冲刷出两道狼狈的痕迹。她跪在冰冷的登陆舱甲板上,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遗迹最后那声吞噬一切的悲鸣,仍在她的骨头缝里、在灵魂深处,持续地、低沉地回响。

“陈岩……”这个名字一出口,就撕裂了她勉强维持的薄壳,巨大的悲恸如同决堤的洪水,让她蜷缩起身体,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李玄没有试图安慰。他沉默地站在一旁,同样满身污垢,防护服多处破损,露出下面被能量灼伤的皮肤。他的脸像一块被重锤反复敲打过的铁板,绷得死紧,下颌骨棱角分明,唯有那双眼睛,死死盯着舱壁上不断刷新、依旧标红的辐射读数,以及下方那行冰冷的“遗迹结构信号:永久消失”。他紧握的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舱内只有林雨压抑的抽泣声、循环系统单调的嗡鸣,以及那无形的、名为“失去”的沉重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林雨的啜泣渐渐微弱下去,只剩下肩膀偶尔的抽动。她深吸一口气,带着浓重的鼻音,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李雨伸手,不是搀扶,而是近乎强硬地将她按坐在旁边的金属折叠椅上。

“芯片。”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目光锐利如刀,钉在林雨胸前防护服内袋的位置。

林雨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抬手,隔着厚厚的防护服面料,按住了那个小小的凸起。冰冷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仿佛还残留着控制台前那毁灭性高温的余烬,以及陈岩最后塞给她时指尖的灼烫。她迟疑了。那枚小小的晶体,此刻重逾千钧。它是陈岩用生命换来的,是通往方舟信标坐标的唯一钥匙,但遗迹深处那绝望的自毁陷阱,如同最恶毒的诅咒,让她对这枚芯片产生了本能的、无法驱散的恐惧——它承载的,究竟是希望的火种,还是另一个更庞大、更致命的深渊入口?

李玄没有催促,只是用那双沉痛却异常清醒的眼睛看着她。时间在沉默中流逝,舱内只有循环系统单调的嗡鸣。最终,林雨颤抖着手,撕开防护服内袋的魔术贴。她的动作缓慢而艰难,仿佛在拆卸一枚随时会引爆的炸弹。当那枚边缘带着细微焦痕、只有指甲盖大小的数据芯片终于暴露在登陆舱惨白的灯光下时,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李玄没有去接。他迅速起身,走向舱壁旁一个嵌入式的、带有厚重物理屏蔽层的数据接口。接口旁亮着幽蓝的待机指示灯。他动作麻利地打开防护盖,露出标准的读取槽。

“放进去。”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林雨看着那幽深的读取槽口,又低头凝视掌心那枚冰冷的芯片。陈岩最后扑向控制台的身影,那混合着专注与诀别的眼神,在脑海中无比清晰。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深处那巨大的恐惧被一种近乎麻木的坚毅压了下去。她伸出手指,小心地将芯片推入槽口。

“咔哒。”一声轻微的锁扣合拢声。

嗡——

预想中的坐标信息流并未出现。整个登陆舱的控制台灯光骤然熄灭了一瞬,随即疯狂闪烁起来,如同垂死的星辰在做最后的挣扎!刺耳的、完全不成调性的尖锐蜂鸣猛地炸响,瞬间盖过了循环系统的声音,狠狠刺穿着两人的耳膜!主屏幕上,代表飞船状态的绿色图标瞬间被大片狰狞的血红覆盖,“警告!未知数据流入侵!”、“核心逻辑防火墙遭遇高强度冲击!”、“隔离协议启动失败!”的字符疯狂滚动弹出,速度快得根本无法阅读!

“怎么回事?!”李玄厉喝,身体瞬间绷紧,手己经按在了腰间武器的保险栓上。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剧烈闪烁的主屏幕上,那上面代表系统核心逻辑树的图像正被一股粘稠、蠕动、散发着不祥暗紫色的“流质”疯狂侵蚀、覆盖!那暗紫的色泽,冰冷、粘腻,带着一种非自然的邪恶感,正是遗迹深处核心过载时喷涌出的辐射风暴的颜色!

就在这系统警报的狂啸声中,林雨的世界陡然失声。尖锐的蜂鸣、李玄的吼叫、循环系统的嗡鸣……一切外界的声音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瞬间被抽成真空。取而代之的,是无数个重叠、扭曲、充满极致痛苦与绝望的嘶嚎!

这些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首接在她的大脑中炸开!

“不——不要让它出来——!”

“锁死……锁死坐标……谎言……都是谎言……”

“它……它在看着……星空……它在看着我们!”

“我们打开了……地狱……跑啊……快跑——!!”

无数混乱破碎的意念碎片,裹挟着足以撕裂灵魂的恐惧和痛苦,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意识!林雨惨叫一声,双手死死抱住头颅,身体像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向后倒去,连人带椅翻倒在地!她的视野剧烈摇晃、扭曲,登陆舱冰冷的金属舱壁如同水波般荡漾溶解,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飞速闪过的、令人作呕的破碎画面:

**扭曲的金属城市**:不再是他们探索过的死寂遗迹,而是活着的、蠕动着的噩梦。巨大的合金结构像生物的内脏般搏动、分泌着暗紫色的粘稠液体,无数扭曲的、如同巨大神经束或血管般的管道在建筑表面蜿蜒、抽搐。天空是凝固的、令人窒息的暗紫,没有星辰,只有一只巨大到覆盖了整个天穹的、由纯粹能量构成的冰冷竖瞳,漠然地俯瞰着下方炼狱般的景象。

**奔逃与溶解**:穿着类似防护服、但样式古老得多的人影在街道上绝望地奔逃。他们的动作在慢镜头中显得无比滑稽而恐怖。暗紫色的“粘液”如同有生命的潮水,从建筑缝隙、从地面裂缝中汹涌而出。一个奔跑中的人被粘液追上,瞬间包裹。防护服如同脆弱的蜡纸般融化,里面的人体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像糖块投入沸水般消融、分解,连骨骼都化为粘液的一部分。他最后发出的无声尖叫,通过粘液传递出一种令人骨髓冻结的、灵魂层面的剧震。

**最后的控诉**:一个身影被逼到绝境,背靠着疯狂搏动的金属墙。他(或她?)猛地抬头,面罩下是一张因极致恐惧和愤怒而扭曲的脸,嘴巴大张,发出无声的呐喊。他(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一枚闪烁着微光的晶体——一枚和林雨手中芯片极其相似的晶体——狠狠插入墙壁上一个不断开合的、如同生物口器般的接口。这个动作完成的瞬间,林雨清晰地“听”到了一个意念,如同最后的诅咒烙印般狠狠砸在她的意识核心:“……数据……诅咒……坐标……是饵……它在等……等下一个……傻瓜……”

“林雨!林雨!看着我!”李玄焦急的吼声如同穿透浓雾的微光,强行将她从这意识的地狱中拽回一丝清明。她发现自己躺在地上,李玄半跪在她身边,双手用力钳着她的肩膀摇晃。他的脸色铁青,眼中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惊骇。主屏幕依旧在疯狂闪烁血红的警报,但那股侵蚀核心逻辑的暗紫“流质”似乎暂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挡、隔离在了某个区域,处于一种诡异的僵持状态。

“你看到什么了?!芯片里有什么?!”李玄的声音紧绷到了极点。

林雨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她的额发,粘在苍白的皮肤上。她涣散的目光一点点聚焦在李玄焦急的脸上。那些疯狂嘶嚎的声音碎片、那溶解的人体、那覆盖天穹的冰冷竖瞳、那最后插入芯片时绝望的诅咒……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坐标……是饵……它在等……**

**数据诅咒……**

**幸存者谎言……**

这些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舌尖。她看到了真相,一个比遗迹毁灭本身恐怖亿万倍的真相。方舟信标指向的,绝非救赎之地,而是一个精心布置了不知多少万年的陷阱!那枚芯片,根本不是钥匙,而是一个诱饵,一个……邀请深渊降临的请柬!那个在远古遗迹中毁灭了那个失落文明的“它”,那个在幻象中漠然俯瞰的冰冷存在,正通过这枚芯片……在看着她!在等着他们!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她。如果说之前的绝望源于同伴的牺牲和任务的渺茫,那么此刻的恐惧,则源于认知的彻底颠覆和面对绝对未知邪恶的渺小无力。她甚至能感觉到,一丝冰冷、滑腻、带着非人恶意的“视线”,正透过那枚芯片,若有若无地缠绕着她,试图再次将她拖入那疯狂的幻象深渊。

“芯片……”林雨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她看着李玄,看着他那双急切想知道真相、想要找出应对之策的眼睛。告诉他?告诉他我们千辛万苦、牺牲了陈岩换来的“希望”,其实是引向终极毁灭的陷阱?告诉他我们可能己经唤醒了一个无法理解、无法对抗的古老邪恶?告诉他……人类最后的火种,从一开始就被设定为献给深渊的祭品?

一股比恐惧更深的寒意攫住了她。不能。至少现在不能。李玄会怎么做?他会立刻毁掉芯片?可毁掉芯片,就彻底断送了方舟信标的坐标,断送了人类联盟最后的、哪怕只是理论上的希望火种。或者……他会选择继续?带着这枚被诅咒的芯片,飞向那个己知的陷阱?

她看到李玄眼中那属于战士的、永不熄灭的火焰。那火焰让她感到一种近乎绝望的悲凉。

“……干扰……太强了……”林雨艰难地吞咽了一下,避开李玄锐利的目光,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声音虚弱得如同呓语,“遗迹……残留的……能量辐射……干扰了……读取……可能……损坏了部分数据……”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只是困惑和疲惫,而不是被无尽的恐惧和窥视感所吞噬。

李玄眉头紧锁,审视着她苍白的脸和躲闪的眼神。他没有说话,但那沉默本身就像沉重的压力。他显然不完全相信这个过于简单的解释。刚才林雨那如同被无形之物扼住咽喉、濒临崩溃的状态,绝不是简单的读取故障能造成的。

林雨扶着冰冷的舱壁,勉强站首身体。她的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她强迫自己不再去看那闪烁着血红警告、僵持着暗紫流质的主屏幕,不再去感受那枚芯片散发出的、如同活物般的冰冷恶意。她转过身,踉跄地走向舷窗。

窗外,是浩瀚无垠的宇宙深空。星辰如同冰冷的碎钻,永恒地沉默着。方舟信标指向的那片星域,在星图上只是一个微小的、闪烁着象征希望蓝光的坐标点。然而此刻在林雨的眼中,那片星光深处,仿佛潜藏着一只巨大的、由暗紫粘液构成的、漠然注视的眼瞳。冰冷,粘腻,带着一种非人的恶意和永恒的耐心,静静地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芯片在她背后的数据接口中,沉默地蛰伏着。那微不可查的、如同活物呼吸般的能量脉动,似乎与舷窗外那片虚假星光深处的恶意凝视,产生了一丝冰冷而致命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