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在脚下震颤,仿佛某种沉睡的庞大心脏被粗暴唤醒,正狂乱地搏动。无处不在的警报声陡然拔高,刺破耳膜的尖啸中夹杂着金属不堪重负的呻吟。猩红的光如同粘稠的血液,在原本光滑的合金墙壁上疯狂流窜、泼溅,每一次明灭都粗暴地将李玄、林雨和陈岩三张惊愕的面孔从黑暗中撕扯出来,又狠狠掷回更浓重的阴影里。
“能量流……完全紊乱了!”陈岩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手指在手腕终端上快得只剩虚影,屏幕爆出密集的红色警告,像无数濒死的眼睛在瞪视,“核心……核心反应在指数级飙升!它要裂开了!”他猛地抬头,脸上毫无血色,目光死死钉死在通道尽头——那里,正是他们刚刚亲手激活的、嵌在巨大环状结构中央的方舟信标坐标装置。此刻,那装置正贪婪地吞噬着从西面八方汇流而来的狂暴能量流,发出令人心悸的嗡鸣,其表面的光芒不再是稳定的幽蓝,而是急剧闪烁、变幻不定,如同垂死恒星最后的疯狂脉动。
“过载?!怎么会过载!”李玄厉声喝道,一手死死扳住剧烈摇晃的墙壁稳住身体,另一只手本能地按向腰间的武器。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整个空间,最后落在装置下方那深不可测的、如同熔炉开口般的核心能量井。井口喷薄而出的不再是可控的能量辉光,而是炽白、扭曲、带着毁灭气息的辐射风暴,空气被电离,发出噼啪的爆响和刺鼻的焦糊味。地面裂开细密的纹路,蛛网般蔓延,细小的金属碎片被无形的力量卷起,在猩红的光影里如同死亡的尘埃般飞舞。每一次剧烈的震颤,都像是这古老遗迹濒临崩溃的骨骼在发出绝望的呻吟。
“是陷阱!那坐标装置……它根本不是什么钥匙!”林雨的声音带着一种被彻底欺骗后的尖锐嘶哑,她的考古学家本能让她瞬间洞悉了最残酷的真相。她指着装置基座周围急速旋转、结构繁复到令人眼花的力场约束环——它们正肉眼可见地变形、崩解。“它……它是引爆核心的引信!我们启动的不是希望,是遗迹的自毁程序!”巨大的绝望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她。
“走!”陈岩猛地扭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扫过李玄和林雨,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他不再看终端,而是转身,跌跌撞撞地扑向那正在崩溃的装置基座旁,一个被狂暴能量流冲刷得忽明忽暗的物理控制台。那控制台深陷在金属壁内,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防护晶体,此刻晶体层正在高温辐射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细密的裂痕正迅速蔓延。
“陈岩!”李玄目眦欲裂,一步跨前想要抓住他。但一股更加强烈的能量脉冲猛地从核心井发开来,炽白的光如同实质的巨锤,狠狠砸在三人身上。李玄和林雨被冲击波猛地掀飞,重重撞在剧烈震动的墙壁上,防护服的能量护盾爆出一片刺眼的火花,发出濒临破碎的哀鸣。
陈岩的身影在刺眼的白光中显得异常渺小,却又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孤绝。他扑到控制台前,双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稳定,猛地掀开那布满裂痕的晶体防护盖。盖下的手动阀门和能量分流拉杆暴露出来,结构古老而粗犷,此刻却被狂暴的能量映照得一片赤红,散发出恐怖的高温。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布满老茧的双手紧紧握住了那滚烫的拉杆。
“必须有人手动断开主能量导管!强行注入冷却剂!只有这里能操作!”陈岩的声音透过通讯频道传来,盖过能量风暴的嘶吼,异常清晰,却平静得可怕。他抬头,隔着那肆虐的、仿佛能熔化一切的光芒,目光精准地捕捉到刚刚挣扎爬起的李玄和林雨。那目光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燃烧的、属于技术专家面对终极难题时的冷静专注,以及深不见底的诀别。
“队长,带她走!立刻!主通道还能撑……最多三分钟!”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刺眼的光流像无数柄灼热的刀,凶狠地切割着他身上的防护服。高级复合材料在肉眼可见地焦黑、卷曲、熔化,边缘腾起细小的白烟。他的面罩在强辐射下发出滋滋的悲鸣,透明的视窗迅速变得浑浊、布满蛛网般的裂纹。
“不!一起走!还有机会!”林雨的声音带着哭腔,她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过去,却被李玄铁钳般的手臂死死箍住。队长的脸在猩红警报光下绷得像一块岩石,下颌骨咬得咯咯作响,眼中翻涌着巨大的痛苦和挣扎。
“没机会了!”陈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他双臂的肌肉因对抗拉杆巨大的阻力而虬结隆起,防护服在肩膀和手臂处发出可怕的撕裂声。“这东西……锁死了!需要持续逆向注入能量流才能维持冷却……首到核心稳定!你们走!这是命令!”他猛地发力,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巨大的拉杆被他强行扳动了一格!核心井口狂暴喷涌的能量流似乎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一瞬,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却足以致命的迟滞!
“走啊——!”陈岩用尽全身力气咆哮,声音在能量风暴中炸开。他整个人被那狂暴的拉杆和喷涌的能量死死“钉”在了控制台前,像一尊承受着灭顶天罚的雕塑。透过他那几乎完全雾化的面罩,李玄和林雨似乎看到了他嘴角勾起的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陈岩特有的那种混合着技术宅的专注和完成了任务的释然笑意。
“陈岩……”林雨的声音破碎了。
李玄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灵魂被撕裂。时间,在陈岩那声最后的咆哮中凝固了一瞬。随即,千锤百炼的战场本能压倒了所有的情感洪流。他猛地收紧手臂,如同铁箍般死死钳住还在徒劳挣扎、泪水模糊了视线的林雨,将她几乎拖离地面。动作毫无拖泥带水,决绝得如同斩断自己肢体。
“走!”李玄的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只有一个字,却凝聚着全部的力量和无法言喻的痛楚。他不再回头,不再看那控制台前被炽白风暴吞噬的孤独身影,拖拽着林雨,用肩膀狠狠撞开身后一扇在剧烈震动中扭曲变形的合金闸门。
“陈岩——!”林雨最后的哭喊被厚重的闸门落下时沉闷的巨响彻底切断。那声音像一块巨石,砸在两人心头。
身后,是彻底爆发的炼狱。
闸门闭合的刹那,隔绝了视线,却无法隔绝那毁灭一切的轰鸣。整个遗迹通道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巨兽,发出震耳欲聋的、连绵不绝的崩塌巨响。坚不可摧的合金结构在无形的巨力下扭曲、撕裂、崩溃。刺眼欲盲的炽白光芒如同决堤的洪流,带着焚毁一切的高温和致命的辐射,瞬间填满了他们刚刚离开的空间,甚至从尚未完全闭合的闸门缝隙中疯狂地喷涌而出,灼烧着他们的后背。脚下的大地在哀鸣,在疯狂地颠簸、碎裂,每一次震动都像是要把他们抛入深渊。
李玄拖着林雨,在剧烈摇晃、不断塌陷的通道中亡命狂奔。头顶不断有巨大的金属构件带着死亡的呼啸轰然砸落,砸在身后迸发出耀眼的火花和震耳欲聋的撞击声,激起呛人的金属粉尘。每一步都踏在碎裂的金属板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生死边缘。林雨机械地被拖着跑,泪水早己模糊了双眼,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手心,仿佛只有这尖锐的疼痛才能证明她还活着,才能压住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悲恸和负罪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十秒,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前方终于出现了刺目的自然天光——遗迹那巨大、如同巨兽獠牙般裂开的出口!
两人如同离弦之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冲出那象征着毁灭的巨口。身后,是彻底崩塌的轰鸣,是能量核心最终湮灭时发出的、仿佛整个星球都在为之震颤的恐怖闷响!
就在他们冲出遗迹的瞬间,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遗迹最深邃处的巨大声浪追上了他们。那不是爆炸的巨响,而是某种……宏大、古老、充满无尽悲怆的哀鸣。它低沉、悠长,仿佛亿万灵魂在瞬间被撕裂湮灭时发出的最后叹息,又像是承载了无数纪元秘密的古老巨兽,在生命终结前向冷酷宇宙发出的最后控诉。这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在他们的后背上,撞进他们的灵魂深处。林雨双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她猛地回头。
视野所及,那曾经巍峨如山峦、象征着失落文明的庞大遗迹,正在以一种令人窒息的速度向内坍缩、沉陷。巨大的结构在烟尘和扭曲的光影中崩塌、解体,如同被无形巨手揉碎的沙堡。烟尘遮天蔽日,形成巨大的、翻滚的灰色蘑菇云,缓缓升腾,吞噬了遗迹最后的身姿。在那片象征着彻底终结的烟尘与混乱光影的核心,仿佛有什么极其巨大、无法理解的存在轮廓在坍缩的光芒中一闪而逝,带着非自然的、令人骨髓冻结的冰冷感。
林雨剧烈地喘息着,肺部火烧火燎。她颤抖着,近乎本能地抬起右手,紧紧按在胸前防护服的内袋位置。那里,贴身存放着一枚微小的数据芯片,冰冷而坚硬,却仿佛带着陈岩留在控制台上的最后体温和那诀别时近乎燃烧的眼神。是他,在扑向控制台前,用尽最后的力气,以一种快得无法看清的动作,狠狠将它塞进她手中。芯片的边缘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被高温灼伤的焦痕。
“方舟……”林雨失神地呢喃,声音轻得如同梦呓,被遗迹彻底毁灭的轰鸣余音吞没。她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了弥漫的死亡尘埃,投向深邃无垠的宇宙深空。那片亘古不变的冰冷幕布上,星辰如同冰冷的碎钻,永恒地沉默着,闪烁着无机质的光芒。方舟信标指向的那个坐标,那个被无数传说包裹、寄托着人类最后火种的遥远彼岸,此刻在星图上只是一个微小的光点。然而,一股比身后废墟的余烬更加冰冷、更加绝望的寒意,却从她紧握着芯片的指尖,沿着脊椎,一路冻结了她的心脏。那渺茫的希望之地,仿佛在星空的背景中扭曲变形,化作了另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其深邃的黑暗,似乎比这刚刚吞噬了陈岩和整个遗迹的深渊,更加令人窒息。
李玄站在她身旁,同样望着星空,布满灰尘和汗渍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如同冰川般凝结的沉重和某种无声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