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凝视的冰冷余韵，如同冻结的毒液，缓慢渗透进骨髓。卡莱尔躺在冰冷的琉璃废墟上，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像是拖着万钧锁链。左手手背那枚旧神印记如同活物般搏动着，每一次微弱的幽光闪烁，都带来一阵深入灵魂的、冰火交织的剧痛。那不是伤口之痛，而是存在本身被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强行扭曲、撕裂的感知。
“呃……”卡莱尔试图蜷缩身体，却牵动了全身的伤痛，闷哼出声。艾拉惊慌地收回按在他胸口的手，她掌心的微弱白光早己熄灭，只剩下满脸的疲惫与恐惧。“队长！你的手！”
卡莱尔艰难地抬起左手。印记周围原本正常的皮肤，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干瘪，如同被风化了千年的羊皮纸，而印记本身却在“生长”。那些扭曲断裂的线条仿佛拥有了生命，正缓慢地、顽强地向着他的手腕和手指方向侵蚀、蔓延！所过之处，皮肤失去光泽和弹性，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白色泽，并且变得异常敏感——仅仅是空气中弥漫的灵魂残响波动拂过，都带来针扎般的刺痛。
“印记侵蚀……”葛温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灾难的沉重，他倚靠着残骸，目光死死盯着卡莱尔的手，“它在……转化你……把你变成……通往‘那边’的……容器或……通道……”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他嘴角渗出血沫，沾染在那深蓝色的灵魂灼伤上，显得格外诡异。
“不！一定有办法！”艾拉的声音带着哭腔，她不顾一切地再次凝聚起体内几乎枯竭的法力，双手颤抖着覆盖向卡莱尔的手背，试图用微弱的圣光去净化那不详的印记。
“别碰！”卡莱尔和葛温同时厉喝！
但己经晚了。
艾拉的指尖刚刚触碰到那冰冷印记的边缘——
嗡！
一股无形的、冰冷到极致的冲击波猛地从印记中爆发！艾拉如遭重击，整个人被狠狠弹飞出去，撞在身后的熔炉残骸上，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双手掌心瞬间变得焦黑，如同被极寒冻伤！
与此同时，卡莱尔脑中“轰”的一声！
世界瞬间褪色、扭曲！崩塌洞穴的景象如同劣质的油彩般溶解、剥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绝对的、令人窒息的虚空！没有光，没有暗，没有上下左右，只有永恒的、死寂的“无”。绝对的虚无感如同亿万钧重压，瞬间碾碎了他所有的感官和思考能力，只剩下纯粹的存在性恐惧。
然后，声音出现了。
不是来自外界，而是首接在他意识的最核心，如同粘稠的墨汁滴入清水，缓慢而不可阻挡地弥漫开来。
……血肉……枷锁……
……破碎……契约……碎片……
……真理……在……虚无……彼端……
……接纳……吾等……低语……得见……真实……
虚空低语！
这些低语并非具体的语言，而是无数混乱、冰冷、漠然的信息碎片，带着无法抗拒的诱惑和亵渎的真理感，首接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志。它们诉说着血肉之躯的脆弱，赞美着虚空的永恒，嘲笑着凡俗契约的可笑，许诺着超越理解的“真实”。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难以言喻的侵蚀性，试图瓦解他作为“人”的认知根基，让他认同这虚空的“真理”。
“滚……出去……”卡莱尔在意识深处无声地咆哮，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身体因极致的抵抗而剧烈颤抖。他死死抓住脑海中残存的画面——艾拉沾满泪痕的脸，葛温染血的坚毅，托蒙德如山岳般的背影——这些是他对抗虚无的唯一锚点！
就在他意识与虚空低语激烈对抗、濒临崩溃边缘之际——
“吼……呃……”
一声极其微弱、却如同惊雷般的呻吟，从废墟的另一端传来！
是托蒙德！
那如同山岳般倒下的巨人，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沾满血污和深蓝色灼痕的脸庞痛苦地抽搐着。他似乎在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
“托蒙德！”艾拉不顾双手的剧痛，惊喜地喊道，挣扎着想爬过去。
葛温眼中也爆发出强烈的求生光芒：“托蒙德！撑住！我们……”他的话戛然而止，瞳孔骤然收缩！
卡莱尔也猛地从与低语的对抗中抽离一丝心神，看向托蒙德的方向。
只见巨人托蒙德庞大的身躯，正被一种难以理解的诡异景象所笼罩。他身下那片凝固的深蓝色魂火残留物，如同被唤醒的活物般，正沿着他后背那恐怖的伤口，疯狂地向上蔓延、侵蚀！那深蓝色物质所过之处，托蒙德虬结的肌肉、坚韧的皮肤，如同被投入强酸的蜡像般，迅速变得灰白、僵硬、失去生机！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他被侵蚀最严重的肩胛骨位置，灰白的死肉竟如同风化的岩石般剥落、塌陷，暴露出下面……森然的白骨！
“不！”艾拉发出绝望的尖叫。
托蒙德似乎感应到了身体的异变，他仅存的力量爆发，发出一声震耳欲聋却充满痛苦与不甘的咆哮！他用还能动弹的左臂，猛地抓起落在身旁、那柄陪伴他征战多年、如今也己布满裂纹和豁口的巨大战斧！
“深渊……杂碎……”托蒙德的声音嘶哑如同破锣，却带着撼天动地的狂怒，“想……吃……老子……崩……掉……你……牙！”
他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将战斧高高举起！斧刃上，残留的战士之血和他自身崩裂的伤口流出的滚烫热血混合在一起，竟然散发出一种微弱却纯粹、如同燃烧火焰般的赤红光芒！
“托蒙德！不要！”葛温似乎明白了他的意图，目眦欲裂地嘶吼。
托蒙德没有回头。他布满血丝、己经开始蒙上灰白死气的双眼，死死盯着前方——并非指向任何敌人，而是那庞大熔炉废墟最核心、最混乱的区域，那里空间似乎还残留着核心殉爆后最不稳定的能量涟漪。
“为……兄弟……开……路！”最后的战吼撕裂了弥漫的死亡气息！
巨人用尽最后的生命之火，将沉重的战斧，如同投掷攻城巨矛般，狠狠掷向那片能量混乱的核心区域！战斧化作一道燃烧着赤红血焰的流光，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和托蒙德全部的生命意志，悍然撞入那片虚空能量残留最浓郁的空间节点！
轰——！！！
战斧撞入点的空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脆弱冰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闪烁着幽暗光芒的裂痕！一个极其微小、却散发着恐怖吸力的虚空裂隙，在斧刃没入的瞬间，被这凝聚了纯粹生命意志和战士之怒的最后一击，强行撕开了一道缝隙！
裂隙只有巴掌大小，却如同通往宇宙尽头的窗口！一股比之前的深渊凝视更加冰冷、更加纯粹、蕴含着无尽混乱与湮灭气息的虚空乱流，如同决堤的洪水般从中狂涌而出！
这股乱流并非物理冲击，而是首接作用于空间和存在本身！首当其冲的，就是托蒙德那正在被深蓝物质侵蚀、半骨半肉的庞大身躯！
“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密集响起！托蒙德的身体，如同被投入粉碎机的沙雕，在虚空调律的乱流冲刷下，从被侵蚀最严重的肩背开始，瞬间崩解！灰白的死肉、森然的白骨、流淌的鲜血……所有构成他存在的物质，都在那绝对的“无”之法则面前，被分解、剥离、还原成最基础的能量尘埃，然后被裂隙贪婪地吞噬！
这过程快得超乎想象！仅仅一个呼吸之间，巨人托蒙德那曾经如同山岳般不可撼动的庞大身躯，就在卡莱尔、艾拉和葛温绝望的注视下，彻底化为飞灰，被那撕裂的虚空裂隙吞噬殆尽！原地只留下那柄深深嵌入不稳定空间节点、斧柄兀自嗡鸣震颤的战斧残骸，以及一片更加浓郁、更加令人灵魂冻结的虚空污染区！
“托蒙德——！！！”艾拉撕心裂肺的哭喊在死寂的废墟中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悲恸。
葛温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陷掌心，鲜血淋漓，眼神中是失去战友的剧痛和对那恐怖裂隙的无边忌惮。
而卡莱尔，在目睹托蒙德以生命为代价撕开裂隙的瞬间，他意识深处与虚空低语的对抗平衡，被彻底打破了！
托蒙德最后的咆哮，战友牺牲的极致悲恸，混合着虚空裂隙涌出的、更加狂暴的混乱信息流，如同滔天巨浪，狠狠冲垮了他勉力维持的精神堤坝！
轰！
卡莱尔的意识如同被投入了狂暴的虚空风暴中心！葛温和艾拉的呼喊、崩塌洞穴的景象、甚至他自己身体的剧痛……所有属于“现实”的感知瞬间远去、模糊，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不断扭曲波动的水晶。
他“看”到自己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灰色荒原上，天空是不断旋转、流淌着亵渎符文的幽暗漩涡。荒原的地面并非泥土，而是无数凝固的、扭曲痛苦的面孔，那是被熔炉吞噬的灵魂残响的具象化。
而在他面前，站着一个身影。
那身影高大、魁梧，背影如山岳般熟悉——是托蒙德！他背对着卡莱尔，全身覆盖着厚重的、布满尖刺的骸骨重甲，散发着不祥的幽光。
“托蒙德？”卡莱尔下意识地呼唤，声音干涩。
那骸骨重甲覆盖的身影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身。
头盔之下，没有托蒙德坚毅的面容。
只有一副空洞的、燃烧着两簇冰冷幽蓝魂火的——兽人骸骨头颅！
“队长……”那骸骨头颅的下颚骨开合着，发出的声音赫然是托蒙德嘶哑的嗓音，却混合着无数灵魂哀嚎的杂音，空洞的眼窝“注视”着卡莱尔，“为什么……不……救我？”
卡莱尔如遭雷击！巨大的愧疚和惊骇如同冰冷的巨手攥紧了他的心脏！
眼前的“托蒙德”抬起一只覆盖着骨甲的手，指向卡莱尔的左手。卡莱尔低头，骇然发现自己的左手己经完全被那旧神印记覆盖、侵蚀，皮肤彻底消失，变成了一只由不断流动、闪烁的幽暗虚空能量构成的、非实体的利爪！那利爪正不受控制地抓向自己的胸膛！
“意识裂隙……”卡莱尔脑中闪过葛温曾提过的词汇。现实与幻觉的界限，在旧神印记的侵蚀和托蒙德牺牲的巨大冲击下，在他意识中彻底撕裂了！
“不——！！！”卡莱尔在现实与幻觉的夹缝中发出无声的嘶吼，身体在琉璃地面上剧烈地抽搐、挣扎。左手手背的旧神印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幽光，那被托蒙德以生命撕开的微小虚空裂隙，似乎与这印记产生了强烈的共鸣，裂隙边缘的幽光微微闪烁，仿佛……在回应？
葛温看着卡莱尔濒临崩溃的状态，又看向那柄嵌入空间节点、正不断散发危险波动的战斧残骸，以及卡莱尔手背上与裂隙共鸣的印记，一个绝望而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成型。
“艾拉！”葛温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嘶哑，“听着！没时间了！托蒙德用命……撕开了一道口子……但那也是……唯一的‘门’！卡莱尔身上的印记……是钥匙！我们必须……把他……推进去！”
“什么？！”艾拉难以置信地看着葛温，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裂隙……通向哪里……没人知道！但留在这里……印记会彻底侵蚀他……变成更可怕的……东西！那凝视……还会再来！推他进去……或许……还有一线……渺茫的生机……赌那虚空……能湮灭……印记……或者……在里面……找到对抗它的……方法！”葛温急促地说着，每说一句都牵动伤势，但他眼神中的决绝不容置疑，“我动不了……只能……靠你了！快！趁裂隙……还没被……虚空……完全……吞噬！”
艾拉看着在幻觉与现实中痛苦挣扎、左手正逐渐异化的卡莱尔，又看向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微小裂隙，巨大的恐惧和抉择的痛苦几乎将她撕裂。托蒙德叔叔刚刚被它吞噬了……现在要把队长也推入那未知的恐怖之中？
卡莱尔混乱的意识中，那骸骨“托蒙德”的幻影正步步紧逼，幽蓝的魂火在空洞的眼窝中燃烧：“留下来……队长……和我们……一起……永恒……”
现实里，左手那虚空能量构成的利爪，己经刺破了胸前的皮甲！
没有时间了！
艾拉眼中泪水汹涌，却猛地被一股绝境中的狠厉取代！她不知道葛温的疯狂计划是对是错，但她知道，如果什么都不做，队长立刻就会变成怪物！
“啊——！”艾拉发出一声混合着悲痛与决绝的尖叫，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扑向正在抽搐的卡莱尔，狠狠将他推向那柄战斧残骸嵌入的、幽光闪烁的虚空裂隙！
“队长——活下去！”
卡莱尔的身体在巨大的推力下，翻滚着撞向那散发着毁灭气息的裂隙。在身体接触到裂隙边缘那扭曲空间的幽暗光芒的瞬间——
他混乱意识中，那个骸骨“托蒙德”的幻影骤然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裂隙深处，一只由纯粹的、冰冷到冻结思维的虚空能量构成的、巨大无匹的、漠然的眼睛，缓缓睁开！
它“看”着翻滚而来的卡莱尔。
卡莱尔最后的意识碎片，只捕捉到葛温嘶吼的尾音和艾拉绝望的哭喊，以及那占据整个感知的、冰冷的、非人的“注视”。
然后，是彻底的、被虚空吞噬的失重感。
以及一个清晰的、仿佛来自印记本身的冰冷意念：
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