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之下，空气是凝固的金属和烧焦骨头的混合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铁锈与陈腐的尘埃。卡莱尔紧握长剑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剑锋上沾染的污浊黏液早己干涸，凝成一层令人作呕的硬壳。他身后，仅存的远征军战士——年轻的艾拉、沉默的巨人托蒙德、还有脸上带疤的老兵葛温——紧贴在一起，背靠着冰冷的岩壁，如同惊弓之鸟。他们粗重的喘息在巨大空洞的空间里显得微弱而绝望，被一种庞大而规律的、如同巨兽沉睡心跳般的“嗡——隆——嗡——隆”声无情地碾碎、吞噬。
卡莱尔的目光穿透了弥漫的灰白色蒸汽帘幕，死死钉在洞穴中央那个盘踞的恐怖存在上。
那不是凡间工匠所能理解的熔炉。
它是一头用死亡本身堆砌、锻造而成的活物。巨大的炉体扭曲虬结，如同无数巨兽的脊椎骨被强行熔铸、拉伸、缠绕，构成了支撑其存在的扭曲框架。那些森白的骨骼在内部涌动的幽蓝光芒映照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的质感，仿佛下一刻就会活过来。炉体表面并非光滑的金属，而是层层叠叠、密密麻麻镶嵌着各种生物的颅骨——人类的、兽人的、甚至一些难以辨认的异形生物的。空洞的眼窝里，幽蓝的火焰如同永恒的幽灵，无声地燃烧、跳跃，投射出冰冷摇曳的光影，在弥漫的蒸汽中勾勒出无数扭曲晃动的影子。炉膛深处，一种介于液态与气态之间的、粘稠得令人心悸的幽蓝物质——那是被强行拘禁、撕裂、碾碎的纯粹灵魂能量——在疯狂地沸腾、翻滚，发出令人牙酸的“咕嘟”声和若有若无、仿佛来自地狱最深处的凄厉哀嚎。
这活体熔炉的核心，是贪婪本身。
围绕着这座骸骨与灵魂构成的恐怖核心，是一个巨大得令人窒息的环形“工坊”。地面并非岩石，而是被某种高温彻底熔融、流淌后又冷却凝固形成的、布满诡异漩涡纹路的黑色琉璃。无数苍白、粗大的骨管从熔炉主体上延伸出来，如同巨树的根须，深深扎入这琉璃地面之下，又或者蜿蜒着爬上洞壁，消失在更深的黑暗里。它们输送着某种东西——某种维持这恐怖造物运转的“血液”和“营养”。一些更加粗壮、如同巨蛇脊椎般的管道，则从熔炉底部探出，末端连接着一些……东西。
那是熔炉的产品。
卡莱尔的目光扫过靠近岩壁阴影处的一个半成品。几具相对完整的骸骨——骨骼粗大，带有明显的兽人特征——被某种粘稠的、闪烁着金属冷光的黑色物质粗暴地粘连、包裹。那物质如同有生命的沥青，在骸骨关节处蠕动着、固化着，塑造出扭曲的、远超生前形态的利爪和骨刃。一个巨大、布满尖刺的金属肩甲正被几根末端带有细小骨钳的细长骨管“焊接”到它的肩胛骨上，发出细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滋滋”声和金属冷却的“嘶嘶”声。它空洞的眼窝里，两簇幽蓝的火苗猛地跳动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风拨动。
这就是答案。这就是那些在黑暗中如潮水般涌来、不知疼痛、永不疲惫的亡灵战士的源头。骸骨为骨肉，灵魂为驱动，黑暗物质为甲胄。一座用死亡制造更大死亡的活体兵工厂。
“诸神在上……”艾拉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她死死捂住嘴，才没有让胃里的酸水呕吐出来。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映满了幽蓝的鬼火和骸骨的惨白，只剩下纯粹的惊骇。
巨人托蒙德喉咙里发出低沉的、野兽般的咆哮，粗壮的手臂上肌肉虬结，紧握的战斧因极度的愤怒和憎恶而微微嗡鸣。老兵葛温则死死盯着那些运作的骨管，眼神锐利如鹰，试图找出这恐怖造物运转的规律或弱点，但越看，他那张布满风霜的脸上，绝望的阴云就越是浓重。
“燃料……”葛温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它们在输送……燃料。”
卡莱尔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在他们侧后方，一条相对平缓的琉璃斜坡通向熔炉主体的一侧。那里，几根格外粗大的、如同某种巨兽食道般的骨管正蠕动着张开“口器”，形成一个倾斜的、散发着浓烈腐臭和硫磺气味的“入口”。斜坡上，散落着一些破碎的、被踩踏过的骸骨碎片，以及几件沾满污垢、依稀可辨的远征军制式装备残片——一只扭曲变形的头盔，半截染血的肩甲……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发生在这里的恐怖“投料”过程。
卡莱尔的心猛地沉了下去。那些失踪的兄弟，那些断后的勇士……他们的结局，并非战斗至死，而是成为了这熔炉运转的……原料。骸骨被碾碎重铸，灵魂被投入那沸腾的幽蓝熔池，化作驱动下一批杀戮机器的能量。一种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比任何亡灵的利爪都要锋利。
“撤退！”卡莱尔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命令，“沿着原路！快！不要惊动它！”他猛地挥手示意。
就在他们紧绷的身体准备向后挪动的瞬间，异变陡生！
整个巨大的洞穴猛地一震！并非物理上的震动，而是一种源自灵魂层面的、令人心脏骤然停跳的冲击！
骸骨熔炉顶端，那由无数巨大颅骨堆砌而成的、形似烟囱的扭曲尖顶，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眼欲盲的幽蓝光芒！那光芒不再是单纯的火焰，它凝聚、升腾，如同实质的粘稠液体，在尖顶上方疯狂地搅动、汇聚！
嗡——！
一声远超之前所有轰鸣的、无法形容的恐怖巨响席卷了整个空间。那不是声音，更像是一把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灵魂之上。艾拉惨叫一声，痛苦地抱住了头跪倒在地。托蒙德和葛温也闷哼着踉跄后退，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卡莱尔只觉得眼前一黑，耳朵里充斥着尖锐的蜂鸣和无数重叠的、撕心裂肺的哀嚎幻听。
那幽蓝的光芒在尖顶上方凝聚成了一个巨大无匹的、模糊扭曲的漩涡状面孔！它没有清晰的五官轮廓，只有不断翻滚、涌动、变幻不定的能量流，构成空洞的眼窝和裂开的大嘴。一股庞大得令人窒息的、冰冷而贪婪的意志，如同实质的潮水般轰然压下，瞬间锁定了他们西人！
“嗡……新……鲜……的……魂……火……”
那声音首接在他们的脑海中炸响！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用生锈的锯子在头骨上摩擦，充满了无尽的饥渴和对“燃料”赤裸裸的垂涎。它无视了物理的距离，首接在灵魂深处回荡，带着一种凌驾于凡物的、令人绝望的古老威压。
骸骨熔炉的意志，苏醒了！它并非沉睡，只是在等待……等待下一批“优质燃料”的到来！
紧接着，整个熔炉如同被唤醒的凶兽，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炉膛内沸腾的幽蓝魂火猛地高涨，几乎要冲破炉体的束缚！那些原本安静运作的粗大骨管，瞬间如同狂舞的巨蟒，疯狂地甩动、抽打，发出尖锐的破空声！它们的目标只有一个——斜坡上那几个渺小的人类！
“跑！”卡莱尔目眦欲裂，嘶吼声几乎要撕裂喉咙！他猛地转身，一把拉起的艾拉，朝着来时那条狭窄崎岖的岩石通道亡命狂奔！托蒙德和葛温紧随其后，沉重的脚步声在轰鸣与骨管抽打的呼啸声中显得微不足道。
“嗖——啪！”
一根末端带着巨大骨钳的粗壮骨管如同攻城锤般砸在他们刚刚立足的岩壁上！坚硬的岩石如同脆弱的饼干般粉碎、炸裂！碎石如同暴雨般砸落！
“留下……你们的……魂……！”
熔炉意志那贪婪扭曲的咆哮再次在脑中炸开，伴随着无数灵魂被撕裂碾碎时的痛苦尖啸，形成一股冲击心神的狂澜。艾拉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脚步再次踉跄。
“低头！”葛温猛地低吼，同时矮身向前翻滚！
“嗤啦！”另一根带着锋利骨刃的管道几乎是擦着他的头皮扫过，带起的劲风刮得脸颊生疼！
通道狭窄而陡峭，每一步都充满死亡的陷阱。身后是狂舞的骨管和熔炉愤怒的咆哮，前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卡莱尔感到肺部如同被火灼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他死死拽着艾拉的手臂，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剧烈颤抖和绝望的冰凉。
“轰隆！”
一声更加剧烈的撞击！整个通道都在摇晃！他们身后不远处，通道顶部一块巨大的岩石被一根狂暴的骨管硬生生撞塌，轰然落下，瞬间堵死了大半通道，尘土弥漫！巨大的撞击声震得他们耳膜生疼，碎石如雨点般砸在头盔和肩甲上。退路，被切断了！
卡莱尔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猛地停下脚步，将艾拉死死护在身后，转身面对那被落石堵塞的通道口。托蒙德和葛温也立刻停下，喘着粗气，背靠着冰冷的岩壁，武器横在身前，眼神中燃烧着困兽犹斗的疯狂战意。灰尘弥漫，几乎无法视物，只能听到落石之后，那些狂怒的骨管仍在疯狂地撞击、挖掘着障碍物，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咚咚”巨响和岩石碎裂的刺耳噪音，每一次撞击都让脚下的地面为之颤抖。
他们被堵在了这狭窄的死亡甬道之中！前方是绝壁，后方是不断逼近的、贪婪的活体熔炉和它那些致命的“触手”！熔炉意志那冰冷贪婪的咆哮如同跗骨之蛆，依旧在灵魂深处回荡不散。
“你们的灵魂……纯净……强大……痛苦……” 那非人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品鉴美食般的陶醉感，“下一炉……完美的燃料……永恒燃烧……为我的意志……为旧神的契约……”
旧神的契约？卡莱尔脑中警铃大作。这恐怖的造物背后，竟还隐藏着更深邃、更古老的黑暗契约？这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然而此刻，生存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疑问。
“背靠背！守住这里！”卡莱尔的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长剑首指烟尘弥漫的落石堆。他能感觉到落石另一侧传来的、那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贪婪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了厚重的岩石和弥漫的烟尘，牢牢地钉在他的身上。那是熔炉意志的标记，一种猎人对猎物的锁定。他仿佛能听到那无形意志中传来的、无声的宣告：你，跑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