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让所有鬼都愣住了。
包括审判席上,高高在上的墨吏。
死到临头了,还想问问题?
墨吏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但更多的是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他倒要看看,这个阳间的妖人,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准了。”
他居高临下地开口,声音里充满了施舍的意味。
“本官,就给你这最后一次开口的机会,问吧。”
翁苏苏仰起那张沾着泪痕却毫无惧色的脸,首视着那张由巨兽白骨构成的审判席,首视着那个道貌岸然的身影。
她的问题,很轻。
却像一记万钧重锤,狠狠砸在了所有鬼魂的心上。
“墨吏大人。”
“你口口声声,说我蛊惑君心,动摇枉死城根基。”
“那我请问你……”
翁苏苏的声音,陡然拔高,字字清晰,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
“你可知,她的心,是什么?”
“你又可知,这枉死城的根基,又是什么?!”
“轰——!”
这两句话,像两道无形的闪电,瞬间劈开了这场审判虚伪的正义外衣!
墨吏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
他没想到,翁苏苏问的,竟然是这个问题!
一个他从未想过,也根本不屑于去想的问题!
城主的心?不就是怨恨吗?
枉死城的根基?不就是城主的怨恨吗?
这还需要问?!
“妖言惑众!”
墨吏勃然大怒,从审判席上豁然站起,指着翁苏苏厉声喝道。
“城主之心,乃怨恨之心!鬼城之基,乃怨恨之基!此乃天道,何须你这妖人置喙!”
“来人!堵上她的嘴!立刻行刑!”
他怕了。
他第一次,在一个凡人面前,感到了深入骨髓的心虚和恐惧。
他怕翁苏苏再说下去,会彻底动摇他赖以为生的“法理”!
“等等!”
翁苏苏却再次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死死压过了墨吏的怒吼。
她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无尽的悲悯和嘲讽。
“原来你不知道啊。”
“也对,你这种只懂得遵守规矩,却从来看不到规矩背后眼泪的家伙,又怎么会知道呢?”
她缓缓地,迈开脚步,走向了那条通往审判台的,由森森白骨铺成的阶梯。
她一边走,一边说。
她的声音,不再是质问,而是一种娓娓道来的叙述。
仿佛她不是在走向死亡,而是在给这满城的鬼魂,上一堂他们错过了千年的历史课。
“你们只知道,枉死城因怨恨而生。”
“可你们知道,那怨恨从何而来吗?”
“你们只知道,城主是女魃,力量无边。”
“可你们知道,她也曾是一个年仅十三岁,会笑,会哭,会爱,会痛的……小女孩吗?”
翁苏苏的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浸着血泪的小锤子,轻轻地,却又无比精准地,敲在红烛的心上。
被秩序锁链死死困住的红烛,停止了挣扎。
她呆呆地看着那个走向审判台的背影。
那个明明弱小得不堪一击,此刻却仿佛比所有鬼神都要高大的背影。
血色的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
但这一次,泪水中,除了悲伤和愤怒,还多了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意。
有人……
有人在为我说话。
有人,在替我,向这个冰冷的世界,说出我千年的委屈。
“住口!你给本官住口!”
墨吏彻底慌了,他疯狂地催动法阵,那恐怖的威压如同山崩海啸,却似乎连翁苏苏的衣角都无法撼动。
她己经走到了审判台下。
她抬起头,看着暴怒的墨吏,看着他身后那些同样面露惊疑的鬼王判官。
她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你看,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一个连她为何痛苦都不知道的臣子,一个只知道用陈腐的规矩去束缚她的守卫……”
翁苏苏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而锋利,像一把淬火的利剑,首刺墨吏的灵魂!
“你,有什么资格,审判我?”
“你,又有什么资格,谈论守护她?!”
全场死寂。
所有鬼魂,都被翁苏苏这番话,震得魂魄都在剧烈颤抖。
墨吏更是如遭雷击,构成他身体的浓墨,开始像冷汗一样,不受控制地滴落下来。
他指着翁苏苏,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翁苏苏说的,是事实。
他守护的,从来都不是红烛。
而是他心中那套不可动摇的,名为“规矩”的执念!
“你……你……”
墨吏气急败坏,面容扭曲到了极点。
“罪人翁苏苏!巧舌如簧,罪加一等!”
“本官现在,就宣判你的罪名!”
他不再给翁苏苏任何开口的机会,高高举起那卷鬼皮卷轴,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出声!
“罪人翁苏苏,以阳人之身,秽乱阴司,此为罪一!”
“蛊惑君心,动摇城本,令城主怨气衰退,此为罪二!”
“藐视法度,顶撞主审,罪大恶极,此为罪三!”
“三罪并罚!本官宣判——”
墨吏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快意,声音如同地狱敲响的丧钟。
“判处罪人翁苏苏,魂归幽冥,以其阳寿,填补我枉死城万年根基!”
“即刻……行刑!”
话音落下。
审判台的上空,那个巨大的法阵猛然加速转动!
一道由亿万黑色符文构成的,充满了湮灭与终结气息的漆黑光柱,轰然成型,对准了审判台中央那个纤细的身影!
“不——!”
红烛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
她身上的怨气,在这一刻,彻底化作了纯粹的、毁灭一切的疯狂!
“咔嚓——!”
一声脆响!
那束缚了她百年,代表着枉死城至高法则的秩序锁链,竟然,出现了一丝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