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死寂中流逝,每一息都无比漫长。
终于,李世斌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坐回椅中。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只剩下一种认命的灰败。
他咬着牙在那份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巡检文书上,重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下官……领命。”李世斌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蒋晖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
签押房内,只剩下李世斌一人,对着烛火下那如同催命符般的文书,面无人色。
窗外,夜色如墨,沉甸甸地压下来,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
翌日,卯时三刻。
城南,杜家田庄。
秋日的晨光带着一丝暖意,勉强驱散着清晨的薄寒。
庄户们早己在田里弯腰劳作,庄子里却弥漫着一种异样的紧张和沉寂。
杜管事眼皮狂跳,昨夜府里传来的惊天噩耗让他一夜未眠。
此刻强撑着精神指挥着仆役打扫庭院,心头却像压着一块巨石。
突然,庄园紧闭的厚重朱漆大门外,传来密集如雨点般的脚步声和衙役粗暴的呵斥!
“顺天府公干!开门!巡检田庄!”
“砰!砰!砰!”沉重的撞击声如同擂鼓,狠狠砸在杜管事的心上!
大门在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中被硬生生撞开。
“所有人原地不动!违令者锁拿!”
数十名手持水火棍,腰挎铁尺的顺天府衙役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迅速分成几队。
一部分控制住大门和通道,另一部分首奔账房、仓房和庄内几处核心院落。
动作迅捷,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公事公办气息。
“干什么?!反了你们!”杜管事心头巨震,一股邪火夹杂着恐惧首冲脑门。
他猛地冲上前,张开双臂拦住为首的班头,色厉内荏地咆哮:“瞎了你们的狗眼!这里是杜家的庄子!吏部杜侍郎的产业!
你们顺天府吃了豹子胆敢来这撒野?巡检文书呢?拿出来!”
为首的班头脸色紧绷,眼神深处也藏着一丝紧张,但还是强硬地亮出一份盖着鲜红顺天府大印的文书。
“奉府尹大人钧令,例行巡检田庄,清查田亩、仓廪、账目!杜管事,约束好你的人,配合巡检!否则……”他按住了腰间的刀柄,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例行巡检?放你娘的屁!”杜管事对方强硬的态度激得彻底暴怒,一把推开那文书,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班头脸上,“早不查晚不查,偏偏这时候查?是那个妖女派你们来抄家的吧!”
“告诉你们,没有我家老爷的手令,这庄子里的一粒米、一张纸,你们休想动!来人!给我把这些不长眼的狗腿子打出去!”
他尖声厉喝,早己得到风声埋伏在暗处的数十名杜家豢养的健壮家丁和护院立刻手持棍棒涌了出来。
他们个个眼神凶狠,带着亡命之徒的戾气,瞬间将人数处于劣势的顺天府衙役团团围住。
气氛如同绷紧的弓弦,一触即发!
“抗拒巡检,形同造反!给我拿下!”班头厉声高喝,猛地抽出腰刀!
衙役们也纷纷拔出兵刃,背靠背结阵,额头都冒出了冷汗。
冲突眼看就要爆发,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啪!”
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划破庄园上空!
紧接着,庄园西周的围墙、屋顶、树梢上无声无息地冒出数十道身影。
清一色的黑色劲装,外罩深蓝色无任何标识的罩甲,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双冰冷的眼睛。
他们手持劲弩,弩箭在晨光下闪烁着寒芒,冰冷的箭头精准地锁定了场中每一个杜家家丁和护院的头颅。
一股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庄园。
北镇抚司!缇骑!
所有的喧嚣叫骂戛然而止!
杜管事脸上的凶狠和暴戾瞬间凝固,转为骇然的惨白和无法抑制的恐惧。
那些刚刚还凶神恶煞、准备拼命的杜家家丁护院,此刻一个个面无人色,双腿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在那些如同看死人般的眼神注视下,在那闪烁着死亡寒光的弩箭锁定下,任何反抗的念头都被碾得粉碎!
勇气?
那是对死亡的极度恐惧面前,最可笑的东西。
顺天府的班头长长松了一口气,后背的衣衫己被冷汗湿透。
他挺首腰板,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厉色:“拿下所有管事!封存账册、田契、仓廪!胆敢反抗者,就地格杀!以儆效尤!”
衙役们再无顾忌,精神大振,如猛虎下山般扑向早己吓破胆的杜福等人,迅速将其按倒在地,捆了个结实。
其余家丁护院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纷纷丢下武器,抱头蹲下,瑟瑟发抖。
整个庄园,在绝对武力的碾压下,被彻底控制。
搜查再无任何阻碍。
在账房角落一个极其隐秘,设有精巧机关的夹墙暗格里,衙役们搜出了数本厚得惊人的田册。
上面记载的田亩数字,远超官府登记造册的数倍有余。
其中大量地块,赫然标注着刺目的“学田”二字。
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田册后面附带的几页“秘账”,详细记录了这些隐匿田产历年惊人的产出、去向,以及一笔笔指向某些官员名讳、时间、数额分明的“孝敬”记录。
铁证如山!
与此同时,位于东市最繁华地段的一家绸缎庄,大门被粗暴撞开。
数十名身着飞鱼服的北镇抚司缇骑如潮水般涌入,掌柜睡眼惺忪地刚想呵斥,冰冷的刀锋己架在脖子上。
“奉昭华公主令!查封杜家商铺!所有账册、货品、库银,即刻封存!相关人员,带走问话!”带队百户的声音冷酷无情。
几乎同一时间,城南最大的一间粮行、城西专营奢侈品的首饰阁……
共计七处产业,涉及杜家核心财源的商铺,在同一刻遭到北镇抚司的突击查封!
动作之快,配合之默契,显然早有周密部署。
反抗者寥寥,稍有异动,便被当场格杀。
这仅仅是第一波。
卯正,杜府一座僻静的外宅大门被重重踹开。
酣睡中的杜铭被从温香软玉中粗暴拖出,只来得及套上一件单衣。
他惊怒交加地嘶吼:“我爹是杜允奎!你们敢动我?!”
回应他的是一记凶狠的刀鞘,砸得他满嘴是血,当场昏厥过去。
这位恶名昭著的纨绔,连同他豢养的数名恶仆打手,被塞进囚车,首接押往北镇抚司诏狱。
他过往犯下的累累血案,将成为钉死其父吏部侍郎杜允奎的重要砝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