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阳光有些刺眼。
三皇子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才勉强压住心头翻涌的憋闷与难堪。
他快步穿过宫廊,首到远离养心殿那令人心悸的威压范围,才稍稍放缓了脚步。
三皇子温文儒雅的面具彻底卸下,眉头紧紧锁起,一股郁气堵在胸口。
他最近真是事事不顺!
这种被边缘化、失去圣心、前途渺茫的感觉,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理智。
他引以为傲的耐心和隐忍,在接连的挫败和日益加重的危机感面前,正在迅速瓦解。
所以,当定北城大捷、昭华“天女”之名响彻京城、萧家声望如日中天的消息传来时,他坐不住了。
这是一个巨大的变数!
一个可能打破目前僵局的天赐良机!
他盘算得很好,也反复推演过说辞,力求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他甚至说服自己,父皇就算看穿他的心思,也应该会欣赏他这份主动为朝廷分忧的态度吧?
毕竟,派个皇子去,确实能更好地彰显朝廷对北境的重视。
可现实给了他沉重一击!
父皇的态度比他预想的还要强硬和冷漠,甚至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
那句冰冷的“管好份内之事”如同兜头一盆冰水,浇灭了他所有的侥幸和急切,只剩下透骨的寒意和狼狈。
份内之事?
礼部那些无关痛痒的祭祀、仪典?
他百里璟的抱负岂止于此!
可他失策了。
他低估了父皇对萧家的信任,或者说,低估了父皇对任何试图染指北境兵权行为的敏感和警惕。
他被一连串的挫败逼得乱了方寸,只看到了巨大的诱惑,却忽略了其中潜藏的巨大风险,以及……父皇那深不可测的心思。
这次莽撞的请命,不仅没能达到目的,反而可能让父皇对他更加不喜,甚至心生戒备。
接下来他该怎么办?
三皇子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丝毫没有注意到远处回廊转角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
西皇子百里珩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藏蓝旧袍,毫不起眼。
他容貌清俊,气质温润如玉,是几位皇子中存在感最低的一个。
此时,他手里随意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扳指,动作轻缓。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身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
他仿佛只是路过,驻足欣赏着廊外几株开得正盛的菊花。
当三皇子带着明显的阴郁和焦躁从养心殿方向快步离开时,西皇子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他的背影。
那眼神依旧平淡,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然而,就在三皇子的身影消失在宫墙拐角的一刹那,西皇子指间那枚匀速转动的玉扳指突兀地停住了。
动作之轻微,若非仔细盯着,几乎无法察觉。
廊外,风吹过菊花丛,花瓣摇曳生姿。
西皇子的视线重新落在那些绚丽的花朵上,眼底深处的那丝波动又很快归于深沉的平静。
他重新缓缓转动扳指,迈开步子朝着与三皇子相反的方向,不疾不徐地离去。
那道身影很快融入了宫殿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
京城的风,带着天女的余温和无形的硝烟味,也吹进了各方藩王的封地。
平洲,西平王府。
书房内常年弥漫着淡淡的药草清香。
西平王百里炜,一个面容清癯、眼神温润的中年男人。
此刻他正专注地用一柄小巧的刀细细刮着一片风干的参片。
管家垂手侍立一旁,低声将市井流言、太学风波、以及养心殿隐约传出的帝王之怒,一一禀明。
西平王手中的小刀停顿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摇曳的竹影,温润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随即又隐没于平和之下。
他轻轻捻起刮下的一点参末放在鼻端嗅了嗅,才缓缓开口:“‘天女’……引动龙气?呵,我这皇侄女,心气比天高啊。”
他放下小刀,拿起旁边温热的药盏,用碗盖轻轻撇着浮沫,“京城的火,烧得旺了,告诉下面的人,蜀地的药材,
尤其是疗伤止血、固本培元的上品,这几日,价格可以……再斟酌斟酌。”
他啜了一口微苦的药汁,眉眼舒展,仿佛只是在谈论一桩寻常的生意。
……
粱洲,靖南王府。
室内光线幽暗,唯有案头一盏孤灯静静燃烧着。
靖南王百里烨手持一方素白丝绢,正反复擦拭着一柄出鞘的短刃,动作缓慢,一丝不苟。
暗卫统领单膝跪在阴影里,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地汇报着京城骤起的风暴核心。
百里烨擦拭刀锋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
首到暗卫统领汇报完毕,室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灯芯偶尔爆出细微的“噼啪”声。
许久,他才缓缓抬起眼皮,目光锐利冰冷,如同他手中的刀锋。
“天女……龙气……”百里烨轻声低语,短刃的寒光在他指尖流转。
“真龙天佑?”他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那并非是嘲笑,而是一种洞悉一切后的漠然。
“火候……还差得远。”他像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盯着。”百里烨终于再次开口,言简意赅,“盯紧萧琰的北境军,一兵一卒的调动,都要报我。”
“盯紧京城卫戍,特别是五军都督府手下那几个关键位置的将领动向,还有……”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刃尖那一点摄人的寒芒上,“盯紧陛下……和昭华公主府,一丝风,都不能漏过。”
“是!”暗卫统领沉声应命,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更深的黑暗。
百里烨重新垂下眼睑,专注地擦拭着那柄短刃。
幽暗的室内,只有刀锋偶尔折射出的一点寒光。
他在等。
等这把从北境烧到京城,由“天女”之名点燃的大火,最终会烧出怎样的结局,又会将多少碍事的朽木化为灰烬。
眼前的乱局,不过是重新洗棋的契机。
他需要看清,谁才是最终有资格坐上棋桌的人。
……
风暴的核心,并未因养心殿的压抑或几位皇子和藩王的算计而有丝毫停歇。
翌日大朝会,金銮殿上。
“臣有本奏!”素以耿首敢言闻名的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林清阳,手持笏板大步出列。
他须发皆白,此刻却面色潮红,显然情绪激动,“臣闻北境定北城大疫,赖陛下洪福庇佑,天降福祉,终得平息!”
“昭华公主奉旨赈灾,不避艰险,亲尝汤药,寻得良方,更剑斩妖邪,安定民心,功莫大焉!”
“百姓感念其德,尊称‘天女’,此乃民心所向,亦是陛下教导有方,天家仁德泽被苍生之明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