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的风裹着雪粒子，打在孤儿院的木门上“簌簌”响。杜雨欣踩着薄雪进门时，看见活动室的煤炉烧得正旺，李婶正把一笼刚蒸好的包子端上桌，白雾里飘着韭菜鸡蛋的香味——是孩子们念叨了好几天的馅。
“雨欣姐姐！”丫丫举着双毛线手套冲过来，手套是粉白相间的，指尖处还留着没藏好的线头，“这是王奶奶给你织的，她说你总往养老院跑，手冻得通红。”
手套还带着体温，雨欣往手上一套，大小刚刚好。指尖触到里面软软的绒毛，忽然想起王奶奶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纫针时总要眯着眼睛凑到灯底下，线却总能稳稳穿过针眼。“替我谢谢奶奶，”她笑着往桌边走，“今天咱们包的包子，留一半给爷爷奶奶送去。”
长桌旁，孩子们己经围坐成一圈。阿木正把面团揉成圆滚滚的小球，小远用勺子往里面填馅，动作慢却仔细，馅子没掉出来一点；念念抱着布娃娃，坐在角落用彩纸给娃娃剪围巾，布娃娃脖子上己经堆了三条，都是不同花色的。
“我要包个星星形状的！”小胖墩举着面团喊，结果捏成了西不像，惹得大家笑。李婶拍了拍他的后脑勺：“先把褶捏匀了，能立住就行。”她拿起一个捏好的包子，褶子整齐得像朵花，“当年我家那口子在时，就爱吃我包的包子，说褶子多的馅足。”
雨欣跟着捏面团时，指尖沾了面粉，蹭到鼻尖上，被丫丫指着笑：“姐姐变成小花猫啦！”小远忽然递过来块干净的抹布，没说话，却看着她的鼻尖眨了眨眼——这是他第一次主动递东西，绷带早就拆了，胳膊上留下道浅浅的疤，像条淡色的线。
包到一半，院门外传来铃铛声。张院长顶着一头雪进来，拍了拍身上的雪沫子：“可算赶上了，李爷爷非让我把这个送来。”她解开怀里的布包，露出个铁皮饼干盒，打开一看，里面是十几颗裹着糖纸的水果糖，“他说包包子沾手，吃完糖能甜津津的。”
孩子们立刻伸手去拿，小远却挑了颗橘子味的，悄悄塞给念念。念念把糖纸剥开一半，往布娃娃嘴边凑了凑，像是在喂它吃，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含进自己嘴里，眼睛弯成了月牙。
包子蒸好时，雪己经停了。雨欣和李婶装了满满一篮，让阿木和小远提着，往养老院的方向走。雪踩在脚下“咯吱”响，丫丫的红围巾在雪地里格外显眼，小胖墩跑前跑后，手里攥着颗糖，说要留给李爷爷。
养老院的木门上积了层薄雪，推开门时，听见屋里传来搓麻将的声音。王奶奶正和两位老奶奶围着小桌打牌，李爷爷坐在旁边看，手里还转着颗核桃；周奶奶靠窗坐着，护工正给她读报纸，阳光透过结了冰花的窗，落在她银白的头发上。
“爷爷奶奶，我们送包子来啦！”丫丫的声音刚落，王奶奶就把牌一推：“哎哟，可把你们盼来了！我这手气正差，正好歇会儿。”她看见雨欣戴的手套，眼睛一亮，“怎么样，暖和吧？我特意多加了层绒毛。”
李爷爷接过小胖墩递的糖，剥开扔进嘴里，指着桌上的棋盘：“阿木来，上次教你的马走‘日’，还记得吗？”阿木立刻凑过去，小远也放下篮子，站在旁边看，手指在裤缝上悄悄比划着。
雨欣把包子分给老人们，周奶奶接过时，颤巍巍地往她手里塞了个布偶。是用旧毛线扎的小兔子，耳朵歪歪的，却缝了颗红纽扣当眼睛：“给……给囡囡的。”她把布偶往雨欣怀里推，“天冷，让它陪着暖和。”
雨欣把小兔子塞进帆布包，忽然发现周奶奶的手冻得通红，赶紧把自己的手套摘下来给她戴上。周奶奶的手指蜷了蜷，像是不习惯，却慢慢握紧了，嘴角露出丝笑意：“暖和……真暖和。”
王奶奶吃着包子，忽然拉过雨欣的手：“丫头，明天来吃饺子啊。我和李婶说好了，她带孩子们来帮忙剁馅，人多热闹。”李爷爷在旁边接话：“我拿瓶好酒，给孩子们兑点甜水喝，尝尝味。”
临走时，王奶奶往雨欣包里塞了双棉袜，说是她用旧毛线织的，针脚有点密，却厚实得很；李爷爷把棋盘上的“马”摘下来，递给阿木：“这个送你，下次来接着学。”周奶奶非要把小兔子往布偶手里塞颗糖，说“让它也甜甜嘴”。
往回走的路上，太阳出来了，雪开始化，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阿木举着那颗“马”棋子，在雪地上画棋盘；小远把李爷爷给的糖纸铺平，夹进自己的小本子里；丫丫的手套沾了雪，却不肯摘，说要戴着回孤儿院给念念看。
雨欣摸了摸帆布包里的棉袜，忽然觉得心里暖烘烘的。原来温暖从来不是单方面的给，就像王奶奶织手套时想着她的手，她给周奶奶戴手套时想着她的冷；李爷爷把糖分给孩子，孩子把糖留给爷爷；周奶奶给“囡囡”做布偶，她把布偶当成宝贝收着。
这些细碎的牵挂，就像雪地里的脚印，你踩着我的，我跟着你的，慢慢连成一串，从孤儿院到养老院，从年轻的手到年老的手，把这寒冬里的冷，都捂成了暖暖的热。
回到孤儿院时，李婶正给孩子们煮姜汤。雨欣把棉袜拿出来，给脚冻得通红的念念穿上，袜子有点大，却把小脚丫裹得严严实实。念念低头看着，忽然抱住雨欣的胳膊，把脸贴在她的袖子上，轻轻蹭了蹭——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亲近人，像只终于放下戒备的小猫。
小胖墩举着个没吃完的包子跑进来，说要给流浪猫留着；阿木把“马”棋子放在窗台上，说要让它晒晒太阳；小远从本子里抽出糖纸，对着光看，糖纸的花纹在阳光下闪闪的，像撒了把星星。
雨欣坐在煤炉边，看着这一切，忽然想起王奶奶说的“人多热闹”。是啊，这寒冬里的温暖，从来不是一个人能捂热的。是老人们织的手套、做的布偶，是孩子们送的包子、画的棋盘，是你递过来的一颗糖，我分给你的一个拥抱，是所有细碎的心意凑在一起，像这煤炉里的火，越烧越旺，把每个角落都烘得暖暖的。
她从帆布包里掏出周奶奶给的小兔子，放在桌上。阳光透过窗，照在兔子的红纽扣眼睛上，亮闪闪的。明天去养老院剁饺子馅时，要告诉孩子们，这世上最暖的，从来不是炉火，是你心里装着别人，别人心里也装着你，就像这雪后的阳光，虽然来得慢，却能一点点把冰雪都化成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