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花海的褶皱时,我还在与蝴蝶追逐。月白汉服的裙裾扫过沾着晨露的花丛,惊起一片细碎的香,袖口绣的桃花随着动作轻轻颤动,粉白花瓣似要从衣料上飘落,与远处真正的花海晕成一片温柔的红。蝴蝶停在肩头时,我正仰头看云,它翅膀扇动的风带着花香,倒像是替花海传了封轻飘飘的信。
转眼日头己攀至中天,先前斜斜切过花海的光线变得笔首,像谁在头顶支起块透亮的金箔,把花田晒得暖洋洋的,连空气都浸着股被烤得微醺的甜香。 stomach里忽然传来几声轻响,原是晨露未晞时只顾着追蝴蝶,早把进食抛到了脑后。正觉有些空落,鼻尖忽然钻进缕勾人的香气——是骨汤滚沸的醇厚混着酱油的咸鲜,还缠了点葱花爆锅的清辣,顺着熙攘的人群漫过来,勾得脚步不由自主地拐了个弯,朝着那香气源头走去。
不多时便见着了那家藏在绿荫里的饭店,原是“云中花都”里小有名气的特色馆子。老木搭的屋檐斜斜挑着,几盏红灯笼悬在廊下,被风一吹便轻轻打着旋,笼身的红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晃得地面落了片细碎的暖影。檐角挂着的铜铃也被风拂得叮当作响,清脆的声儿混着远处花田翻涌的簌簌声,倒像谁在耳边哼着支轻快的调子。
站在店门口往里望,连片的绿荫把暑气挡在外面,只漏下几缕碎金似的阳光,落在擦得锃亮的木桌上。深吸一口气,鼻腔里立刻缠满了好闻的气息——既有周遭草木的清苦香,又裹着后厨飘来的饭菜烟火气,两种味道缠缠绕绕,竟生出种格外熨帖的暖意,让人刚站定,就觉浑身的筋骨都松快了几分。早有跑堂的师傅笑着迎出来:“姑娘里面请,今儿个的菌子刚从后山采的,鲜得很呢!”
翻开菜单时,指尖在烫金的菜名上轻轻一顿。米白色的纸页印着密密麻麻的菜品,旁边标注的数字比镇上寻常馆子高出近一半,连最基础的时蔬都标着让人略感迟疑的价格。指尖无意识地着菜单边缘的暗纹,目光在几道菜名间来回游移——特色招牌菜价格不菲,倒是些家常小炒显得实在些。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在三鲜汤、清炒土豆丝和鱼香茄子旁画了勾,都是些稳妥的味道,既不至于辜负这“特色”二字,又不会让钱包太过吃紧。
合上菜单递给服务员时,余光瞥见邻桌正端上一盘油亮的红烧肉,酱汁裹着肉香漫过来,勾得人喉头微动。索性趁着等菜的间隙打量起西周:原木色的桌椅摆得满满当当,每张桌子都围着说笑的食客,有带着孩子的年轻夫妇,有结伴出游的老人,还有几个背着相机的年轻人正举着手机拍桌上的菜。靠窗的位置晒着暖融融的阳光,有人脱了外套搭在椅背上,袖口卷得老高;角落的桌子传来碰杯声,夹杂着几句方言的笑骂,混着后厨飘来的油烟香,倒把这馆子填得热热闹闹,连空气都带着股鲜活的烟火气。
正看着,旁边桌的阿姨端起茶杯,笑着朝对面的人说:“贵是贵点,可这味道确实地道,你看这满屋子的人就知道了。”话音刚落,后厨的方向传来锅铲碰撞的脆响,紧接着是服务员清亮的吆喝:“三鲜汤来咯——”,倒让原本因价格而起的那点嘀咕,悄悄淡了下去。
孩童的嬉笑混着锅铲的轻响漫在空气里,连阳光穿过窗棂的角度都变得热闹。邻桌几位阿姨的目光总落在我身上,低声交谈的碎语顺着风飘过来:“这姑娘穿汉服真好看,眉眼跟画里走出来似的,简首美若天仙。”另一位却轻轻摇头:“是好看,就是气质太清冷了,像远山的雪,让人不敢轻易搭话。”我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耳尖己悄悄漫上薄红,假装没听见,低头抿了口温热的茶水,杯沿的温度恰好熨帖了发烫的脸颊。
菜刚一上桌,先前因价格而起的那点犹豫便烟消云散,只觉这趟确实值回票价。白瓷汤碗里的三鲜汤还冒着袅袅热气,乳白的汤面上浮着层细碎的绿,原是撒了把刚切的葱花,像谁随手撒了把春天的碎草叶。用勺子轻轻拨开汤面,藏在底下的菌菇便露了出来——香菇的伞盖吸足了骨汤的醇厚,边缘微微发卷,竹荪则裹着透亮的汤汁,在汤里轻轻晃。夹起一朵送进嘴里,牙齿刚碰到伞盖,那股子鲜便“啵”地在舌尖炸开,顺着喉咙往下淌,连带着舌尖都微微发颤,像是有无数细小的鲜灵在跳舞。
旁边的清炒土豆丝盛在青花盘里,筷子一挑便知功夫——每根都切得细如发丝,裹着亮闪闪的油光,还沾着几粒红亮的花椒。送进嘴里一嚼,“咯吱咯吱”的脆响里裹着股冲鼻的醋香,酸得人舌尖发麻,偏那花椒的麻味又趁势缠上来,在舌尖轻轻跳荡,酸、麻、脆混在一处,竟让人忍不住一口接一口,连带着米饭都多扒了半碗。
最惊艳的是那盘鱼香茄子。紫黑的茄条裹着浓稠的酱汁,油亮得像块块琥珀,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夹起一根轻轻一抿,绵软的茄肉便在舌尖化开,甜咸交织的酱汁顺着喉咙往下滑,那股子香既不寡淡也不腻人,浓淡恰好熨帖了味蕾。连带着碗里的白米饭都沾了光,拌上两勺茄汁,每粒米都吸足了酱汁的香,咽下去时,连喉咙里都留着股悠长的余味。
三道菜摆在一起,白的汤、绿的葱、红的椒、紫的茄,倒像把春日的色彩都盛进了盘里,配着窗外漫进来的花香,让人觉得这顿饭吃的不仅是滋味,更是满心的熨帖与欢喜。
正举着筷子细品,忽然有片影子怯生生投在桌布上。低头时撞进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扎双马尾的小姑娘踮着脚,红扑扑的脸蛋上沾着点饭粒,手里攥着根晶莹的棒棒糖,糖纸在阳光下闪着七彩的光,像裹了片小彩虹。“仙女姐姐。”她奶声奶气地喊,目光落在我衣襟的桃花上,小手指轻轻点了点,“你的花好漂亮。”说着把棒棒糖举得更高,“这个给你吃。”糖霜在风里微微晃动,像落在糖棍上的星子,要顺着光滚进我手里。
我忍不住弯了眼,小心接过那根带着体温的棒棒糖,糖纸蹭过指尖时温温的,像触到了春日里刚化的雪水。“谢谢你呀,”说着缓手打开随身的布包,从里面取出一盒攒了许久的巧克力——是出门前特意选的,糖纸印着星星月亮的图案,在光里泛着细闪,“这个送给你,比棒棒糖更甜哦。”小姑娘眼睛倏地亮起来,像落了两颗星子,接过时小手指轻轻碰了碰我袖口的桃花刺绣,奶声说“谢谢仙女姐姐”,转身跑向妈妈时,辫子上的蝴蝶结都在雀跃,仿佛也沾了几分桃花的娇俏,连带着裙摆扫过地面的风都甜丝丝的。
方才议论的阿姨们见了这幕,又絮絮叨叨起来:“你看她对孩子多温柔,哪是清冷,是耐看的性子。”“可不是嘛,人美心善,难怪穿汉服这么出挑。”正听得心跳渐快,邻桌忽然传来一阵低低的哄笑,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生被同伴们推搡着站起来,身形挺拔,袖口卷到小臂,露出半截干净的手腕,眉眼像被春风洗过般干净,带着点少年人的澄澈。他显然有些窘迫,耳根泛红,被推到我桌前时,手里紧紧攥着手机,指节泛白,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那个……能、能加个联系方式吗?”我抬眸朝他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鬓边的碎发随着动作滑落,扫过脸颊时带着微痒的触感。他身后的同伴们发出一声低低的惋惜,他倒也坦荡,挠了挠头说了句“抱歉打扰”,便在同伴们的笑声里坐了回去,只是偶尔投来的目光,还带着点未散的局促,像被风吹得轻轻摇晃的树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