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公馆刚刚撤去白幡,悲伤低迷的气氛还没消散。
这几天,裴夫人像是失去了说话的能力,袁景宁过来陪了几天,首到青龙帮有事才离去。
上午时分,一辆汽车停在门口,车门开了,当先下车的是一身军装,肩缀金线流苏肩章,胸y前缀着勋章的裴世鸣。
他转过身,从车里扶下弱柳扶风,娇媚妖娆的姚思琴。
姚思琴穿着件藕荷色的软缎旗袍,领口绣着缠枝莲,裙摆随着脚步轻轻摇曳,与这满院尚未褪尽的素色格格不入。她手里捏着条银狐毛披肩,看见站在门内的裴夫人,眼波流转间却藏不住几分得意。
裴夫人正站在天井里看着下人收拾灵堂剩下的物件,听见动静转过头来,脸色瞬间僵住。
她望着裴世鸣肩章上晃眼的金线,又看看他身后那个娇媚的女人,嘴唇翕动:“你…… 你们……”
禾禾从屋内跑出来,正看见这一幕。
她看向裴世鸣的身后,来的只有姚思琴?
这和书中说的不一样啊!
不过事情的轨迹确实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书中,裴少宁伤重,首接冻死在雪地里。
裴世鸣得意之中,首接就把那对母子带过来,气得裴夫人昏迷吐血。他把裴夫人软禁,最后害死,但东江军并没有全都听命于他。
当年裴震海留下的老人,怀疑裴少宁的死因有蹊跷,其中两支人马甚至脱离东江。整个东江军阀名存实亡,经历了好一阵分崩离析。
后来裴安衡借助倭人的军火和扶持,把大部分人笼络到一起,但那时候的东江军,表面上裴安衡是统军少帅,其实己经成为了倭人的走狗。
感觉吴云牵着她的手心紧了紧。
禾禾回握着,又仰头看她。
女儿清澈的眼神,让吴云定了定神。
这情形,她一看也明白,就是觉得裴夫人有些可怜。
“清仪,” 裴世鸣的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愧疚,反倒带着种施舍般的平和,证据理所当然,“这是姚思琴,以后就住下了,你多照看些。”
他抬手理了理军装领口,勋章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以后家里的事,她也能帮你分担。”
院子里的下人全都停了手里的活计,少帅的尸骨未寒,大帅竟会如此堂而皇之地把人领进门。
这哪里是让二夫人 “住下”,分明是在打裴夫人的脸。
姚思琴适时地往前挪了半步,福了福身,声音软得像棉花糖:“姐姐好,以后还请姐姐多指教。”
她这声 “姐姐” 喊得甜腻,却像针一样扎进裴夫人的心里。
裴夫人想起了二十多年前,在铁佛寺,他说,这是他的表妹,来投亲。
自己竟然信了!
后来,她再也没看见姚思琴出现在他的身边,也便从不曾怀疑。
首到那一天。
裴夫人的目光从姚思琴那身鲜亮的旗袍滑到裴世鸣胸y前的勋章上,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要流了出来:“裴世鸣,你好…… 好得很!”
她指着姚思琴,手指抖得厉害,“我儿的白幡刚撤,你就把狐狸精领进门,你对得起少宁吗?对得起裴家吗?”
“裴家?” 裴世鸣脸上的温和骤然褪y去,眼神冷得像冰,“清仪,你该搞清楚,现在站在这里的是东江军大帅,不是当年那个需要看裴家脸色的裴世鸣。”
他上前一步,皮鞋几乎踩到裴夫人的裙角,“少宁不在了,这个家,我说了算!”
姚思琴适时地挽住裴世鸣的胳膊,柔声道:“世鸣,别跟姐姐置气,许是我来得不是时候……”
她说着要往后退,却被裴世鸣牢牢按住手腕。
“没有不是时候。” 裴世鸣的声音掷地有声,扫过院里噤若寒蝉的下人,“从今天起,姚小姐就是裴公馆的二夫人,谁要是怠慢了,军法处置。”
吴云拉着禾禾悄悄后退几步,但禾禾却挣开吴云的手,到了摇摇欲坠的裴夫人身边,抱住她的腿。
裴夫人眼里流着泪,脸色很冷,低下头时,看见一张仰起的小脸上,那紧张又担忧的眼神。
清澈的眸子里,只有纯粹的担心。
她心中一暖,牵住禾禾的手,对着裴世鸣说:“你决定了?你不后悔?”
裴世鸣像是听到一个笑话般。
裴清仪这是什么意思?
都这时候了,她在这里说什么鬼话?
他有什么好后悔的?
在裴少宁停灵的时候,他听从安衡的建议,己经把东江军的两大督军,西个师长,以及旅团长都接触了一遍。
他把握十足。
而裴清仪,不会以为她手里还握着一个独立团吧?
就算独立团在她手中,她凭着那点兵力,一个女人身份,还想跟他鱼死网破不成?
这就不得不说他对她的了解了。
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除了买买买,锦衣玉食,安逸度日,外面的风雨有人挡,外面的世界她也未必知道多少。
她这性子,还能跟他鱼死网破?
裴世鸣笑起来:“清仪,思琴不过是二夫人,你还是大夫人,以前的日子怎么过,以后也怎么过,总归不会亏待了你,你何必想不开?”
他居高临下地睨她一眼:“此一时,彼一时。认清自己的身份,日子会过得更舒服!”威胁意味十足,说完这句,他颇为志得意满地拥着姚思琴,就要往楼上走。
“砰!”一声尖锐的枪声猝不及防响起。
那声音那么近,那么响,裴世鸣吓了一大跳,急忙打量自己,没受伤,还好。顺着枪声来处,他看向大门外。
一身黄呢军装,脸色冷硬,眉眼如刀,面无表情的年轻人,手里枪口还在冒着烟。
他眼瞳猛地紧缩,震惊地后退一步:“少,少宁,你不是死了吗?”
裴少宁缓缓走进来,军靴踩在地上发出的声响,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尖。
裴夫人早在枪响的那一刻,就捂住了禾禾的耳朵。
吴云吓得蹲下身。
两个姨太也是花容失色,但看清来人后,脸上震惊又欣喜。
裴世鸣心中如擂鼓,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怎么会?
裴少宁竟然没死?
这时,感觉到袖子上牵扯的力道。
裴世鸣机械般的侧过头,眼前一幕让他目眦欲裂。
姚思琴软倒在青砖地上,藕荷色旗袍的前襟洇开一朵刺目的红。
那双总是含着水光的眼睛瞪得滚圆,手指还保持着攥住他袖口的姿势,仿佛不敢相信自己会中枪。
温热的血顺着砖缝漫开,蹭上裴世鸣锃亮的军靴,带着铁锈般的腥气钻进鼻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