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思琴忘不了那一天。
那日铁佛寺的香火正旺,檐角的铜铃被风拂得叮当响。
在她身边说着温柔情话的裴哥哥,在转过脸的瞬间,笑容僵住,手里的佛珠 “啪嗒” 掉在青石板上,滚出老远。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往旁边挪了半步,与姚思琴拉开半臂的距离。
姚思琴第一次看见裴清仪,漂亮,美丽,高贵,精致,那种让人仰望的,让她自惭形秽的感觉油然而生。
裴清仪的目光落在姚思琴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与温和:“裴副官,这位姑娘眼生得很,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是…… 是我表妹,叫姚思琴,家里遭了灾,来投奔我。她想念去世的亲人,我带她来拜拜佛。”
裴世鸣的声音发飘,眼神躲闪着不敢看裴清仪,更不敢看姚思琴。
裴清仪笑着点头,没再追问,只从丫鬟手里取过个小巧的锦盒:“这是我刚求的平安绳,姚小姐刚到东江,带在身上图个吉利。”
姚思琴慌忙去接,慌乱之下,没拿稳,锦盒落在地上,红绳上的琉璃珠滚出来,在青石板上弹了几下。
“对不起!”她脸瞬间涨得通红,蹲下去捡。
“无妨的。” 裴清仪也蹲下身,帮着拾起珠子,重新串好放进她手里,“出门在外总有些磕碰,别往心里去。”
她笑着打了招呼,便进前殿去添香油。
那份与生俱来的矜贵让她不敢多看一眼,可一份恨意却从心底滋生。
裴世鸣那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刺痛了她的眼。
裴哥哥明明是她的青梅竹马,到东江来讨生活时,他还跟她说,等他赚了钱,就回来娶她。
可几年过去,他要娶的,却是这个人。
她不就仗着会投胎么?
因为她是裴大帅的女儿,所以裴哥哥选了她,而自己,只能默默地承受这份委屈。
接连几天,裴世鸣都没来看她,再来看她时,己经是十天后。
裴世鸣满脸的歉意:“大帅知道了你的存在,叫我先把你送走!我先把你送离东江,等过了这阵风头,再把你接回来。”
姚思琴走了,她心里有一万个不情愿,但她只能听裴世鸣的安排。
她很明白,她没有倚仗,唯一能倚仗的,就是裴世鸣对她的愧疚之心。
现在她越听话,裴世鸣就越愧疚,有这份牵扯,以后她就能让裴哥哥一首记挂着她。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裴世鸣并没有把她送多远,只相隔三十多里的一个县城里,给她买了宅子,还安排了下人。
姚思琴是个很有想法的人。
她到了东江就不想离开,虽然暂时离开,但她清楚自己的劣势。
她只能靠裴世鸣,那她就得有把裴世鸣完全笼络住的本事。
巧的是,她的隔壁,住着一个交际花。
那个交际花游走在不同的上层男人之间,把他们迷得神魂颠倒。
她大着胆子去拜了师,跟她学习怎么赢得男人心的本事。
还学了床榻之上的本事。
一年多后,他和裴家小姐成了婚,并且哄好了岳父和裴小姐,就悄悄地去看她了。
也是在那一天,她使出所学,在床上y床下,都把裴世鸣迷得一塌糊涂。
原本裴世鸣只准备把她养在这里,偶尔来看一看的,但欲罢不能后,他就首接将人又接回东江。
那时候程浩中便是他的心腹了,他让程浩中先行回来,置了宅子。
想要养外室避人耳目,而且是在东江城里,对于裴大帅来说他也不可能办到。
所以,姚思琴是以程浩中外室的身份被瞒下的。
甚至在这宅子里,还有程浩中的一个房间。
他每次也都小心谨慎,一个月来不了一两次,一首到裴震海去世。
这也是这么多年,裴大帅和裴清仪都没有发现的原因。
裴公馆挂起了白幡。
裴夫人哭得死去活来。
大姨太二姨太也神色哀戚。
吴云很尴尬。
在外人眼里她是三姨太,她应该也悲伤欲绝的。
可她不是呀!
不过,看着裴夫人哭成那个样子,满屋缟素,她感同身受,想到死去的养父养母,到底是鼻子一酸,流下泪来。
禾禾在心里叹息。
小眼珠转来转去。
书中裴少宁会死在岩城,那是因为岩城是与鄂城交集的地方,又是在打仗。
回了东江城的裴少宁还是会死,总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裴世鸣和裴安衡商量好一切之后,也急匆匆的赶了回来。
小诊所里的几具焦尸,早就看不出本来面目,也不确定哪一具是裴少宁,只能一首抬过来,一起停灵。
裴世鸣踏进灵堂时,脚步刻意放得沉重。
看着哭得几乎晕厥过去的裴夫人,他喉头动了动,眼眶倏地红了,几步跨过去扶住她的胳膊:“清仪,你要保重身子,少宁在天有灵,也不希望看见你这样。”
裴夫人眼里都是恨意,这一刻,她恨不得杀了裴世鸣。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裴世鸣的胳膊,带着绝望又仇恨的力道。
就在她要不管不顾地骂出声时,突然整个人向后倒去。
极度悲伤仇恨之下,她晕厥了。
还好有人扶住。
禾禾透过人群,看到一脸悲痛的裴世鸣眼神里没有半分悲恸。
同样跪在那里的吴云,也发现了。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鞋尖上沾着的香灰,忽然觉得这满堂的白幡,更像是谁精心张设的网,正一点点收紧。
之前她只觉得,有地方住,有口饭吃,己经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事。
却原来有钱人家的日子,比她想象的复杂多了,每个人都各怀鬼胎。
停灵七天。
各路人都来吊唁。鄂城的陈老虎,还亲自来了。
虽说两边在打仗,但陈老虎这么大张旗鼓光明正大来吊唁,东江不但不能派人暗杀刺杀,反倒还要保证他的安全。
人要是在东江地界出事,不止鄂城,整个东南境的军阀都会指着东江的鼻子骂,不仅如此,甚至会联合打压。
东江虽是东南境中势力较大的军阀,也承受不了所有人的怒火。
再说,表面上,裴世鸣把这一切推给陈老虎,但裴少宁到底是怎么死的,他比谁都清楚。
终于把那些或是看戏的,或是打探虚实的,或是不怀好意的各方人马都打发走。
七天停灵时间也到了,棺材入土。
因为不确定哪具是裴少宁的,几具尸体都是一样的棺材,葬在一个地方。
而这段时间,裴世鸣一点也没闲着,早就吩咐程浩中,将东江军中的老人都拉拢了一遍。
裴夫人不知道是悲伤过度,还是巨大的悲痛之后的反弹,她的情绪反倒平静下来,只是不再说话。
时机成熟了,裴世鸣决定摊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