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如墨的夜色,被亡命奔逃的喘息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切割。刀疤刘如同负伤的独狼,领着大家在镇南关蛛网般的小巷中穿梭。每一步都踏在生死边缘,每一次拐角都可能撞上追兵的刀锋。凛冽的夜风非但吹不散身后的呼喝与弩箭破空声,反而将伏羲伤口渗出的紫黑色毒气、龙曦月身上那几乎消散的冰寒气息搅得更令人心焦。
伏羲被一名铁塔般的老兵扛在肩上,魁梧的身躯此刻却像断了线的木偶,随着每一次剧烈的颠簸而无力晃动。肩胛和大腿上的镖伤深可见骨,边缘皮肉翻卷,渗出的血液粘稠发黑,散发着一股甜腻的腐败气味——影蝠的剧毒正贪婪地蚕食着他的经脉,毒气如活物般沿着血管脉络向上蔓延,在他的皮肤下勾勒出诡异的紫黑色蛛网纹路。每一次无意识的闷哼,都伴随着身体不受控制的痉挛。
龙曦月的状况更令人窒息。她被另一名寒翔极其小心地横抱着,仿佛捧着一件即将碎裂的琉璃。那张曾经倾国倾城的容颜,此刻苍白得近乎透明,不见一丝血色,连唇瓣都失去了所有光泽。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停滞,每一次吸气都像要耗尽全身的力气,胸腔的起伏微不可察。最令人心悸的是她体内那曾经浩瀚如渊、足以冻结万物的祖巫血脉(玄冥/冬之属性)之力,此刻己枯竭得如同被彻底抽干的冰河河床。那源自上古、象征着绝对寒寂与万物冬藏的磅礴本源,如今只剩下最后一丝游丝般的气息,在她心脉深处微弱地搏动,仿佛随时会被这寒夜彻底吹熄。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万载玄冰般的古老威严感,也微弱到了极点,如同风中残烛。
“快!再快一点!甩掉那些狗崽子!”刀疤刘双目赤红如血,声音嘶哑。经过这几天的踩点,他对镇南关的阴暗角落了如指掌,专挑那些连月光都吝于光顾的狭窄缝隙、堆满垃圾的死角、弥漫着恶臭的下水沟渠。负责断后的老兵沉默而致命,每一次回身,手中的淬毒劲弩都如毒蛇吐信,精准地点射,黑暗中不断传来敌人中箭倒地的闷哼和压抑的惨叫。箭矢的破空声和死亡的哀鸣,成了这亡命夜唯一的背景音。
当身后最后一丝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被甩开,刀疤刘带着众人一头撞进一条弥漫着浓烈、发酵酒糟气味的死胡同。他猛地推开墙角一堆散发着霉味的空酒桶,露出后面一个被厚重、浸满油污的帆布遮掩的狭小洞口,仅容一人勉强钻入。
“进去!快!别留痕迹!”刀疤刘低吼,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众人迅速钻入。洞口之后,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深入地下、仿佛巨人胸腔的空间展现在眼前。浓烈到几乎令人窒息的酒香混合着陈年橡木桶的霉味、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这里是“百味烧”最大的地下酒窖,无数巨大的橡木酒桶如同沉默的远古巨人,层层叠叠,堆砌成一座座迷宫般的壁垒,将外界的喧嚣与杀机彻底隔绝。昏暗中,只有几盏悬挂在桶壁上的油灯,投下摇曳不定的昏黄光晕,在桶壁上拉出扭曲晃动的巨大阴影。
“老周!老周!死哪去了!”刀疤刘压低嗓音,焦急地呼唤,声音在空旷的酒窖里激起沉闷的回响。
一个身影从最深沉的阴影中快步走出。来人穿着沾满酒渍的油腻围裙,头发花白蓬乱,脸上刻满风霜,但一双眼睛在昏黄灯光下却锐利如盘旋在峭壁上的老鹰——正是“百味烧”的酿酒师傅,刀疤刘重金收买的老周。
“来了!”老周一眼扫过伏羲那狰狞流毒的黑血伤口和龙曦月那苍白得近乎消散的容颜,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没有一句废话,立刻引路:“放这边!快!”他指向酒窖最深处一个被高大酒桶严密三面环绕的角落。那里相对干燥,铺着厚厚一层还算干净的干草和几床旧棉被。角落里,一个敞开的沉重木箱格外醒目——里面整齐码放着刀疤刘提前备下的上好金疮药、雪白绷带、烈酒、银针、小刀,以及几瓶标注着不同解毒草药的瓷瓶。
老兵们小心翼翼地将伏羲和龙曦月并排放置在干草铺上。
“长公主!”寒翎带着仅存的几名冰凰卫扑跪在龙曦月身侧。当她们看清龙曦月那枯槁的面容,感受到她体内那丝微弱到近乎湮灭、如同冰原上最后一缕寒烟的祖巫本源(玄冥/冬之属性)时,巨大的悲恸瞬间攫住了她们的心脏。泪水无声滑落,砸在冰冷的泥地上。她们能清晰地“感知”到,那曾经如同万载冰山核心般浩瀚、蕴含着寂灭与孕育双重伟力的血脉力量,此刻己油尽灯枯,生机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那源自血脉深处的、令她们灵魂为之敬畏的古老威严,也微弱得几近于无。
“伏羲大人!”刀疤刘则蹲在伏羲身边,看着他发紫的嘴唇和伤口处不断渗出的黑血,心急如焚。他抓起烈酒倒在银针和小刀上,又抓起一包气味刺鼻的解毒粉,准备割开创口剜出毒肉。
“等等!”寒翎强忍悲痛,冰蓝色的眼眸死死盯住伏羲紧握在手中的那块血玉髓佩。那玉佩散发着妖异的、令人作呕的血红光芒,丝丝缕缕的邪气如同活物般缠绕、升腾,与龙曦月那微弱到极致的气息之间,竟然还维持着一丝极其恶毒的联系,仿佛一条无形的、贪婪的吸管,仍在试图吮吸她祖巫本源中最后一点精华,甚至将玉佩本身的邪戾之气反向“污染”那纯净的玄冥之力。“这邪物…是阵眼核心!它还在持续侵蚀伏羲大人,更在污染长公主最后的本源!”
寒翎眼中寒光暴射,杀意凛然,毫不犹豫地伸手,五指如钩,带着冰寒之气,就要将那血玉髓佩从伏羲手中强行夺下,远远抛开!
就在寒翎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邪玉的刹那——
嗡——!
一声低沉却穿透灵魂的嗡鸣陡然响起!
伏羲怀中,那半块一首紧贴他心口、温润滋养着他、散发着柔和月华般白光的灰白玉佩,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光芒!这光芒不再是温顺的暖流,而是如同决堤的星河,瞬间化作无数条凝实如液态光丝的光带,狂暴地缠绕、包裹住那妖异的血玉髓佩!与此同时,伏羲左手腕上那道沉寂许久的暗金蛇纹,仿佛被这光芒彻底激活,骤然亮起,暗金色的流光在皮肤下蜿蜒游动!一股微弱却极其坚韧、带着洪荒般古老威严的意念波动,如同沉睡巨龙的呼吸,猛然扩散开来!这股意念,竟对龙曦月那微弱的祖巫玄冥气息,流露出一种近乎本能的亲近与渴望!
血玉髓佩如同被投入滚油中的活物,邪光疯狂暴涨,剧烈震颤,发出尖锐刺耳、仿佛能撕裂灵魂的嗡鸣!一股阴冷、暴戾、充满无尽恶意的意念洪流,如同万千根毒针,狠狠扎向伏羲毫无防备的神魂识海!昏迷中的伏羲身体猛地弓起,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吼,额头青筋暴起,豆大的冷汗瞬间浸湿鬓角,脸上肌肉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变形!
“糟了!邪佩反噬!护住伏羲大人心神!”刀疤刘肝胆俱裂,厉声吼道,就要强行压制伏羲挣扎的身体。
然而,灰白玉佩的光芒在爆发的瞬间后,陡然变得无比凝练和纯粹!那炽白的光潮如同温暖的、蕴含着无尽生机的海洋,一波波、一层层,温柔而坚定地冲刷、涤荡着血玉髓佩的邪光。那狂暴的邪气如同遇到克星,在纯净的白光中发出“滋滋”的消融声,被强行压制、净化、驱赶回玉佩内部,只剩下微弱不甘的震颤。更令人震撼的是,玉佩的光芒在压制邪玉的同时,竟如同拥有灵智般,分出一缕最为精纯柔和的光束,如同母亲的手,轻轻覆盖在伏羲肩胛和大腿的镖伤之上!
奇迹发生了!
伤口处那顽固不化、如同活物般蠕动的紫黑色毒气,在这柔和白光的照耀下,竟如同遇到了烈阳的积雪,开始“嗤嗤”作响,冒出极其细微的黑烟!毒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消融!虽然速度并不快,伤口依旧狰狞,但那致命的紫黑色正被一点点逼退,露出下方被毒素侵蚀得发黑的皮肉,边缘甚至开始渗出一点点带着生机的鲜红血液!这是真正的净化!
最不可思议的一幕紧接着发生!
那缕净化伏羲伤口的白光,仿佛感应到了近在咫尺、那丝源自祖巫玄冥的、代表着万物冬藏与终极寂灭的微弱本源气息,以及龙曦月那油尽灯枯、如同风中残烛的生命之火。它竟自发地、小心翼翼地分出一丝比发丝还要纤细、微弱到几乎难以用肉眼捕捉的光线!这缕光线,蕴含着一种奇异的、矛盾的意境——既有冬之寂灭的深沉包容,又奇迹般地孕育着一丝生命复苏的萌芽气息,极其微弱,却纯粹得如同开天辟地时的第一缕生机!
这缕蕴含着“寂灭中蕴新生”奇异意境的光线,如同最温柔的情丝,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探向龙曦月那光洁却毫无生气的眉心。
就在这缕奇异的光线即将触及龙曦月眉心的瞬间——
嗡……
一声微乎其微、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的共鸣,在龙曦月体内响起!
她那沉寂如万载冻土、仅存于心脉深处、微弱得几乎要消散的祖巫玄冥本源之力,仿佛被那缕奇异光线中蕴含的、同源却又带着一丝“生”之呼唤的意境所触动,竟自发地、极其艰难地颤动了一下!如同在无尽冰封的冻土核心最深处,一颗沉寂了亿万年、早己被遗忘的古老种子,在感受到一丝源自亘古记忆的、极其微弱的“春意”悸动时,那核心最深处,一丝连它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生命律动,被悄然唤醒!
这颤动微弱到了极致,甚至连龙曦月自身的身体都没有丝毫外在反应。然而,一首将全部心神都系于她身上的寒翎,却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浑身剧震!她清晰无比地“看”到了——或者说,是用冰凰卫与祖巫血脉继承者之间特有的灵魂链接感知到了!长公主体内那沉寂如死水、枯竭如荒漠的祖巫本源核心,刚刚确确实实产生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一丝源自血脉最深处、对那缕奇异白光中蕴含的“寂灭生机”之意的共鸣与渴望!
“玉佩!是伏羲大人的玉佩!”寒翎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它在呼唤!它在用那种…那种蕴含在寂灭中的生机力量,试图唤醒共鸣长公主的祖巫本源!快!快把伏羲大人挪近些!让玉佩的光芒完全笼罩长公主!”
刀疤刘和老周瞬间领悟,眼中爆发出绝境中的希望之光。两人小心翼翼,如同挪动易碎的珍宝,将昏迷的伏羲连同他手中那两块正在角力与共鸣的玉佩,轻轻地、尽可能近地挪到龙曦月身边。两人的手臂几乎挨在一起。
嗡……
灰白玉佩的光芒似乎感应到了距离的拉近,变得更加柔和而稳定,如同一床温暖的、散发着微光的薄纱,将两人一同覆盖其中。血玉髓佩的邪光被彻底压制,只剩下玉佩本体不甘的微弱嗡鸣,如同被囚禁的凶兽在低吼。纯净的白光持续地、涓涓不断地流淌,净化着伏羲体内顽固的“蚀骨幽兰”剧毒,他脸上痛苦扭曲的神色终于缓缓平复,呼吸也变得稍微深沉平稳了一些。
而那一缕探向龙曦月眉心的奇异光线,此刻变得更加凝实和稳定。它不再仅仅是试探,而是持续不断地将那股温润、包容、蕴含着“寂灭蕴新生”的奇异气息,传递进她的眉心深处,与她体内那丝微弱颤动的祖巫本源(玄冥/冬之属性)进行着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却又无比契合的共鸣与滋养。
龙曦月依旧昏迷不醒,身体冰冷。但寒翎敏锐地察觉到,她紧蹙得如同冰封山川的眉尖,似乎极其极其轻微地舒展了一丝丝。更重要的是,她那微弱到仿佛随时会断掉的气息,在玉佩光芒的笼罩和那奇异生机的持续滋养下,竟然…稳住了!不再像之前那样,如同沙漏般清晰地流逝!甚至,在她苍白如雪的颈侧皮肤下,极其微弱地、如同幻觉般一闪而逝地,流转过一丝淡薄到近乎透明的霜白色古老纹路!那纹路一闪即逝,却带着一种源自洪荒的、纯粹的寒意——这是沉寂的祖巫血脉被那奇异生机微弱唤醒、本能流转的一丝征兆!
“稳住了!本源共鸣稳住了!生机…生机不再继续流逝了!”寒翎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哽咽,她紧紧握住龙曦月冰凉得刺骨的手,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传递过去。
“别高兴得太早!”刀疤刘虽然眼中也闪过一丝激动,但脸色依旧凝重得如同铁铸。他指着伏羲伤口处虽然毒气褪去大半但依旧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的狰狞创伤,又指了指龙曦月皮肤下那转瞬即逝、微弱到极致的霜纹,“毒和伤只是被暂时压制!那玉佩的力量再神奇,也像是在漏水的破船上打补丁!长公主的祖巫本源枯竭得太厉害,这玉佩的力量只能吊住命,勉强唤醒一丝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共鸣,离恢复力量、离真正脱离危险,还差十万八千里!我们必须在他们情况恶化之前,找到真正的解药,还有——”他加重语气,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迸出来,“能补充、修复祖巫本源(玄冥/冬属性)的续命神物!否则,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他猛地转向老周,布满血丝的双眼中是前所未有的紧迫和决绝:“老周,刻不容缓!按第二套‘潜龙’方案!立刻启动我们在城外所有埋得最深的暗桩!准备好最快的马,最熟悉山林的向导,最隐蔽、连鸟都飞不过的秘径!同时,放出最高级别的‘玄鸟泣血’求援信号——目标只有一个:不惜一切代价,搜寻能修复祖巫本源(玄冥/冬属性)的续命神物线索!哪怕只是一点风声,一个传说! 等伏羲大人稍微能承受颠簸,我们立刻出城!龙战丢了长公主,此刻必然己经暴跳如雷,镇南关天亮之前必定会变成铁桶!时间…不站在我们这边!”
“明白!‘玄鸟泣血’,寻续命神物!”老周重重点头,脸上平日里酿酒时的憨厚温吞一扫而空,只剩下经历过尸山血海的铁血与凝重。他没有任何废话,转身如同一道融入阴影的幽灵,迅速消失在层层叠叠的巨大酒桶迷宫中,去执行这几乎等同于大海捞针、却又关乎两条性命、甚至更沉重未来的任务。
寒翎守在龙曦月身边,用干净的布巾沾着冰冷的清水,极其小心地擦拭着长公主额角渗出的、带着一丝微弱寒气的冷汗。她凝视着那笼罩着两人的柔和白光,看着伏羲即使在昏迷中依然紧握着玉佩、眉头深锁的刚毅脸庞,冰蓝色的眼眸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对长公主本源枯竭的揪心与恐惧,对伏羲舍身相救、承受剧毒反噬的感激与愧疚,对那神秘灰白玉佩所展现的、超越常理力量的敬畏与疑惑,以及对前路——寻找那虚无缥缈的“祖巫续命神物”这一渺茫希望所带来的沉重如山压力。
巨大的酒窖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压抑的呼吸声、伏羲偶尔因排毒而产生的痛苦闷哼、油灯燃烧灯芯的细微噼啪声,以及无处不在的、浓烈得几乎成为实质的酒香。这酒香暂时掩盖了血腥气,却丝毫无法冲淡空气中弥漫的沉重、焦虑与步步紧逼的危机感。
暂时安全了。但这安全,脆弱得如同覆盖在深渊之上的薄冰。黎明前的黑暗,依然漫长而凶险。他们拼死从龙潭虎穴般的王府杀出了一条血路,但代价是沉重的——一位本源枯竭、如同精美瓷器般随时可能彻底碎裂的祖巫血脉继承者;一位身中奇毒、需要持续净化才堪堪保住性命的战士。在龙战暴怒的追捕下,带着这样的重伤员,去寻找那可能只存在于古老传说或禁忌之地的续命神物……这真正的、九死一生的逃亡与求生之路,才刚刚在脚下铺开。
刀疤刘魁梧的身躯靠在冰冷粗糙的巨大橡木酒桶上,布满老茧的大手死死攥着腰间短刀的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最警惕的鹰隼,死死盯着酒窖入口那被油布遮掩的狭小洞口,耳朵捕捉着地面传来的任何一丝异响。他在等待,等待着随时可能撕裂这短暂宁静的追兵风暴,也在煎熬地等待着老周带回那可能决定生死的、关于“祖巫续命神物”的第一缕……哪怕是捕风捉影的消息。希望如同那缕探向龙曦月的微弱光线,细若游丝,却承载着所有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