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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K抬起头。
那张纹着复杂电路图案的脸庞在吧台顶灯惨白到近乎暴力的光线下,如同一个暴露在强电磁场中的故障神经接口板。
阿K的眉头拧成一个死结。
皮肤下埋藏的金属传导线路,
仿佛因内部过载而微微凸起、扭曲,
闪烁着一种极其微弱、却如同毒蛇信子般令人极度不安的幽蓝冷光。
如同微型电弧在皮下组织深处不安分地跳跃、灼烧。
他眼神里透着一股被强行压抑的、即将冲破临界点的沸腾烦躁。
像一锅被高压锅盖死死摁住、内部却翻滚着滚烫废油和腐蚀性气体的密封容器,
底下翻涌着更深沉、更粘稠的、几乎凝固成焦油状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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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道那老爷子又钻什么牛角尖了!”
阿K的粗声粗气地低吼,
声音像是砂纸在生锈的铁皮管道内部反复刮擦。
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金属疲劳的刺耳感和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音。
仿佛声带本身也嵌入了砂砾。
他手里擦拭咖啡壶的动作陡然加重,
金属与金属之间发出令人牙酸的、如同指甲刮过布满锈迹的黑板般的尖锐刮擦声。
在咖啡馆那凝滞如凝胶、沉重如铅块的死寂空气里,硬生生撕开一道带着毛刺的、仿佛在渗着冰冷机油的裂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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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关门前还在这儿,
对着他那破杯子,
絮叨什么‘鸽子迷路’,
‘星星位置又不对了’,
神神叨叨!
跟中邪了似的!”
阿K用力啐了一口,
仿佛要把那粘稠的不安和某种哽在喉咙深处、带着铁锈味的恐惧吐掉。
唾沫星子砸在锃亮得如同镜面、却只映照出扭曲空间的吧台上,
留下微小的、瞬间蒸发的污点。
像微型的腐蚀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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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早我开门,
连个屁讯息都没留,
人就不见了!
通讯请求全TM转语音信箱!
这老机芯,
别是逻辑模块又出岔子,
自己溜达到哪个废弃数据井里去了吧?
那鬼地方,
掉进去连个泡都冒不出来!”
他语气里充满了怨怼。
像在控诉一个不负责任的员工。
但那怨怼之下是冰层般的恐惧。
那双布满细微血丝、眼白浑浊如同劣质机油浸泡过的眼睛,
却完全不受控制地、一次又一次地、如同被磁石吸引般,
瞟向咖啡馆深处那个空荡荡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靠窗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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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扇巨大的落地窗,
此刻像一块冰冷的、磨砂的电子墓碑,
无情地映照着外面灰蒙蒙、仿佛被工业废气腌渍过的天光,
以及飞驰而过的悬浮车拖曳出的模糊、扭曲的惨白光轨。
如同幽灵列车驶向虚无。
阿K的每一次瞟视,
都泄露出一丝,
他拼命想用暴躁外壳,
藏住的、深入骨髓的焦虑,
如同精密电路板边缘,
因过载而泄露的、
带着焦糊臭氧味的微弱电弧,
在粘稠的寂静中噼啪作响,
灼烧着紧绷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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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玻璃上,
毫无征兆地,
滑过一道巨大的全息广告投影,
色彩妖异刺眼到失真,
饱和度极高的人造霓虹如同强酸泼洒,
蛮横地侵入室内昏暗的空间。
那非自然的光线,
瞬间将阿K脸上那些盘根错节的幽蓝电路纹路彻底激活。
仿佛在他皮下,
埋藏了无数条,
被通了高压电的、
扭曲蠕动的毒蛇,
在疯狂痉挛。
他猛地转开脸,
仿佛被那光线灼伤了视觉神经,
发出一声压抑的、
如同被扼住喉咙的嘶气声,
抓起吧台上,
一块干硬如砂纸、边缘磨损的抹布,
更加凶狠地、
带着一种自毁般的力道,
擦着那个早己光可鉴人、
此刻却只映出,
他自己因愤怒和恐惧,
而扭曲倒影的咖啡壶壶嘴。
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绷得发白,
皮肤下的金属纹路蓝光更盛,
细微而持续的金属摩擦声
如同某种神经质的、
永无止境的哀鸣,
尖锐地钻入耳蜗深处,
在颅骨内壁反复回荡、叠加,
形成一种,
令人几欲呕吐的颅内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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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百咎沉默地接过那杯浓缩咖啡。
温热的杯壁,
透过一次性纸杯,
传来些许暖意。
像隔着厚厚冰层传递的、
来自地核深处的微弱炉火余烬,
虚假得令人心寒。
指尖深处那如冰锥刺骨般的冰冷,
并未因此驱散分毫,
反而更清晰地感知到,
杯壁的温度,
正被西周弥漫的、无形的、仿佛源自空间本身的寒意迅速吸走。
那暖意如同濒死者的体温般,
微弱且转瞬即逝。
游百咎端着这杯仅存的虚假慰藉,
没有走向自己常坐的、
能居高临下观察到,
整个店面的高脚凳——
那位置此刻像冰冷的瞭望塔,
俯视的将是一片死寂的废墟。
而是脚步一转,
如同被一根无形的、
浸满寒气与不祥预感的丝线牵引,
走向咖啡馆里另一个熟悉的角落,
走向那个此刻,
弥漫着冰冷死寂气息的、
如同被无形真空彻底抽离了所有生机的、散发着坟墓般寒意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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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角落的桌子旁,
只有一张空椅子,
像一座为缺席者竖立的微型纪念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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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小莫惯常瘫坐的位置,
此刻空空如也。
椅子以一种,
极其别扭、
近乎怪诞的角度,
歪斜着,
椅背向后夸张地仰倒,
一只椅腿悬空离地,
仿佛上一秒,
还有人被某种不可抗拒的、
无形的巨力从上面猛地拽离,
仓促间,
只留下一个凝固的、
充满绝望张力的姿态,
一个无声的尖叫。
桌面上,
那块冰冷的绘图板,
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屏幕是熄灭的、深不见底的、吞噬一切光线的纯黑。
像一块沉默的、
为夭折的疯狂灵感,
而立的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