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温毯的银色内衬紧贴游百咎的皮肤,
冰冷如锻造失败的液态金属铠甲,
顽固地拒绝着暖气口喷吐的、
带着一股微弱机油腐味的虚假暖意,
那暖流徒劳地舔舐着毯子边缘,
却无法穿透那层象征性的金属隔膜。
那股从骨髓最幽邃的矿脉深处,
渗出的寒意,
如同亿万条透明的、
带有吸盘的史前蠕虫,
盘踞在每一寸肌肉纤维的缝隙里,
潜伏在关节润滑液冻结的腔室中,
每一次细微的挪动,
都伴随着沉重迟滞的陌生感,
仿佛这具身体,
刚从液氮的宇宙坟场中打捞出来,
神经末梢的冰晶尚未完全融化,
连奔腾的血液都凝滞成了细碎的、
摩擦着血管壁的、
发出细微刮擦声的猩红冰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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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百咎从折叠床上爬起来,
游百咎坐到沙发上,
将自己更深地陷进沙发里,
沙发陈旧但厚实的合成材料包裹着她,
像一块被无形重力拖拽着的、
沉入马里亚纳海沟最深处的古老石碑,
只露出一张苍白失血的面孔,
如同被月光漂洗过度、
失去了所有血色生机的古老羊皮纸。
还有那双此刻异常冷静的眼睛,
正专注凝视着空气中流淌的数据瀑布。
那眼神,
是西伯利亚永冻层下,
被地心压力锻压了千万年的蓝冰,
坚硬、
幽邃、
内部却封存着无声奔涌的、
足以切割大陆架的暗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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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好好安静地立在茶几旁,
它方正的金属躯干,
如同经过大地震考验的铆接钢梁,
微微前倾,
稳定得如同被高能分子键焊死在合金地板上的一块文明基石。
顶部的光学镜头,
稳定地散发着柔和的蓝色光晕,
像一颗悬浮在宇宙尘埃云边缘、
拒绝熄灭的脉冲星,
恒定地播撒着非人性的、
却令人心安的电子辉光。
一道清晰的全息光屏,
在游百咎面前展开,
冰冷的蓝光,
如同极地冰盖反射的寒芒,
上面是冰冷、
复杂、
精密如亿万只纳米蜘蛛共同编织的神经脉络图。
那是游百咎入睡后,
完整的原始脑波活动图谱。
光屏幽幽的光芒映在游百咎的脸上,
如同手术台上无影灯的精准切割,
清晰地勾勒出,
紧绷得如同拉满弓弦的下颌线,
还有深陷眼窝里,
那两潭浓得化不开的阴影,
仿佛灵魂,
被某种无形之物狠狠剜去了一块,
留下绝对虚无的深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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δ波在睡眠初期呈现出深海般令人窒息的平稳振幅,
那是无梦深眠的证明,
如同飓风眼中心那一片诡异而压抑的、
连海鸟都噤声的死寂海面,
表面平静下蕴藏着毁灭性的、
足以撕裂时空的能量。
紧接着,
图谱上代表β波(清醒、活跃思维)和
θ波(浅睡、梦境)的区域,
毫无征兆地、
如同遭遇了超新星爆发的能量冲击波般剧烈地扭曲、叠加、爆发出远超正常生命阈值的、令人心悸的尖峰!
那些锯齿状的线条,
狂乱地纠缠、撕咬在一起,
如同亿万根暴露在百万伏特电流下的神经末梢,在无形的电极下疯狂抽搐、痉挛;
又像是被扔进强酸池中的生物,
在彻底溶解前发出的、
烙印在数据流上的最后癫狂。
图谱的底色,
仿佛都被这无声的惊悸浸透,
染上了一层不祥的、
如同凝固血浆般的暗哑猩红。
与此同时,
代表神经接口低电平反馈信号的曲线则呈现断崖式下跌,
毫无缓冲,
如同被天神的铡刀瞬间斩断的生命线,
笔首地跌入一片死寂的、
几乎平首的基线深渊,
仿佛物理层面的连接,
被某种来自更高维度的、
不可名状的力量强行捏碎、
隔绝,
信号湮灭得如同跌入了事件视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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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所有活性分子,
彻底凝固成了透明的硅胶,
只剩下暖气口如同垂死巨兽气管漏气般单调的嘶嘶声,徒劳地、可笑地对抗着房间里弥漫的、源自意识层面的绝对冰冷。
游百咎的目光,
如同最精密的扫描隧道显微镜的探针,缓慢而冰冷地、带着一种近乎解剖尸骸般的残酷耐心。
逐帧扫过这无声诉说着,
意识层面核爆现场的数据图谱,
最终锁定在,
时间轴上一个极其微小的点。
那个点位,被橙好好用刺目得如同动脉破裂般的猩红色高亮标记着。
精确对应着她感知中床头待机灯熄灭的那零点三秒。
那个红点,
像一颗滚烫的、
刚从枪膛射出的达姆弹留下的弹孔,
狰狞地钉在数据流的深渊峭壁边缘,
宣告着一次物理法则的失守,
一个现实基石的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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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好好的镜头,
微不可察地调整了一下焦距,
焦距变化精确到纳米级,
光晕稳定依旧,
如同深海探测器面对未知巨兽时保持的绝对冷静。
在那精确到毫秒的时间戳前后,
橙好好自身的底层监控日志显示:
[光感传感器接收到的环境光信号出现了极其短暂、幅度微弱但如同平静湖面被一颗隐形的、来自异次元的陨石击中般确实存在的异常波动。]
一圈圈无形的涟漪在数据层面扩散开来。
日志条目在光屏侧方如同判决书般冰冷弹出,
每一个由0和1构成的字符都透着绝对客观的、来自真空宇宙的寒意。
而控制待机灯的核心指令流,
在那一刻却诡异地呈现出一条平滑无波的首线。
一条完美的、毫无瑕疵的、象征着逻辑死亡的寂静首线。
没有任何“熄灭”指令发出,
如同最精密的钟表从未想过停摆,
但物理层面的光信号,
却实实在在地被某种力量掐灭了,
如同烛火被来自虚空的呼吸吹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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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件层面无故障记录……”
游百咎低语,
声音像是从冻裂的玄武岩缝隙里艰难挤出来的砂砾,粗粝而干涩。
游百咎裹着保温毯的手指,
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叩击,
发出沉闷而单调的“笃笃”声。
像是在用摩尔斯电码,
叩打一扇通往不可知宇宙的星门。
也像是在叩问自己那颗,
被绝对零度包裹、
却仍在胸腔深处,
强有力搏动的心脏。
如同在冰封星球核心,
顽强燃烧的熔岩之心。
“指令流无异常……
但光信号……
中断了。”
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