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或许是,橙好好作为游百咎最信任伙伴的程序设定。
橙好好试图安抚,
但本质仍是逻辑推演。
“这些意象,
高度符合深层潜意识,
在极端焦虑状态下的象征性投射机制。
‘熵眼’这一概念具象化,
经概率模型推演,
有87.4%的可能性源于,
百咎你对‘失控’
(如求职失败带来的失控感)、
‘不可预测性’
(物理定律中熵增原理的核心特质)
以及‘被系统性观测’
(求职面试中的核心体验)的,
深层恐惧的,
融合与具象化。
那些潜伏的恐惧,
在你的精神风暴中,
为自己找到了,
最具冲击力的视觉图腾。”
橙好好沉默了半秒,
核心深处那无形的运算之轮,
完成了最终的啮合。
“基于现有,
所有可观测数据及逻辑推演,
排除所有小概率干扰项,
得出的最高概率结论是:
一场由多重现实压力源叠加触发、
强度远超百咎你,
个人基准线的精神活动事件。”
橙好好核心的蓝光似乎黯淡了一瞬,
仿佛在模拟一种“遗憾”的情绪,
但橙好好声音依旧平稳:
“即,一次,极其…恶劣的精神冲击型噩梦。”
——————————————
“噩梦?”
这个词像一块沉重的冰,
砸进游百咎混乱,
却异常清醒的意识之海。
游百咎陷入了沉默。
厚厚的保温毯,
隔绝了外界大部分的寒冷,
公寓的恒温系统,
在橙好好的控制下己悄然升高,
空气变得温暖。
但那股刺骨的寒意,
并非仅来自皮肤表面。
那股寒意,
更深,
更顽固,
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
盘踞在游百咎的肌肉纤维深处,
缠绕在游百咎的骨骼缝隙里。
游百咎每一次细微的动作——
比如游百咎转动一下,
仿佛生了锈的脖颈,
发出轻微的“咔”声;
游百咎弯曲一下,
冻得发木、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
都带着一种沉重的迟滞感,
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陌生感。
仿佛这具,
跟随了游百咎二十多年的身体,
刚刚经历了一场,
漫长而残酷的低温冷冻实验,
解冻后尚未完全恢复机能。
游百咎那擂鼓般的狂跳的心脏,
在橙好好营造的温暖环境中,
正艰难地,
从危险的悬崖边缘,
一点点回落。
然而,
那种感觉——
那种被彻底、无情地窥视,
被某种漠然、非人的意志,
如同解析标本般,
一层层剥开,
最终被钉在冰冷视线下的感觉——
却像滚烫的烙铁,
深深地、
狠狠地,
烙印在了游百咎意识的最深处,
带着焦糊的疼痛感,
挥之不去。
游百咎的喉咙深处,
那股令人作呕的铁锈血腥味,
随着游百咎几次刻意加深的深呼吸,
慢慢淡去了一些,
但并未完全消失,
如同退潮后留在沙滩上的污迹。
更让游百咎无法忽略的是,
在太阳穴,
靠近皮下神经接口感应器的位置——
那个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的,
金属触点下方——
残留着一丝微弱却极其顽固的异样感。
那感觉,
就像有人用高强度静电,
吸附过那里的皮肤和神经,
又粗暴地撕扯剥离,
留下一种难以言喻的酥麻,
和隐隐的、一跳一跳的胀痛,
像有微小的虫子在皮下游动。
窗外,浓雾依旧。
一只负责高空清洁维修的小型无人机,
拖着细长的机械臂,
如同深海怪鱼的骨架,
无声地从雾障中缓缓滑过,
橙色的警示灯在灰白中,
晕开一团模糊的光斑,
转瞬又被吞噬。
公寓强化玻璃的外侧,
凝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
缓慢地汇聚、滑落,
留下蜿蜒的水痕,
将外面那个苍白模糊的世界,
切割得更加支离破碎。
沉默在温暖的空气中发酵。
橙好好悬浮着,
蓝光稳定,
像一个最忠诚也最固执的守卫,
守着它逻辑的城池。
游百咎的目光,
那冰点般的、淬炼过的目光,
缓缓从冰冷的镜头上移开。
游百咎的视线掠过胶囊公寓的空间。
墙角堆放的几份,
印着醒目“拒信”电子水印的,
虚拟文件投影残影。
窗台上那盆因缺乏光照,
而显得蔫头耷脑的,
廉价空气凤梨,
最后游百咎的视线,
落在那扇被雾气和水珠模糊的、
隔绝外界的强化玻璃窗上。
窗外的世界一片混沌,
如同她此刻混乱却固执坚持的内心。
游百咎动了。
游百咎动作缓慢,
带着一种近乎外科手术般的、
令人心悸的冷静。
游百咎抬起一只手——
那只裹在柔软保温毯里的手。
毯子滑落,露出手臂。
游百咎的皮肤,
在室内灯光下白得近乎透明,
能看到底下淡青色的血管,
像地图上隐秘的河流。
游百咎手指冰冷,
指尖带着细微的、
仿佛被冻伤过后的麻木感,
仿佛血液的流动都变得粘稠迟滞。
游百咎没有看橙好好,
也没有看周围任何东西。
游百咎的全部注意力,
都集中在这只属于自己的手上。
游百咎仔细的、近乎苛刻的,
审视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腹,
目光锐利的,
能看清皮肤上最细小的纹路和汗孔,
游百咎观察着皮肤下,
细微血管的颜色变化——
是苍白的蓝,
还是透着不健康的青紫?
然后,
游百咎抬起另一只同样冰冷僵硬的手。
指腹带着毯子留下的微温,
但触感依旧僵硬。
游百咎精准地将指尖,
用力按压在太阳穴那个,
传来异样酥麻和胀痛的点位上——
那个小小的、连接着游百咎大脑与外部数据世界的神经接口下方。
“嘶……”细微的、压抑的吸气声从游百咎齿缝间溢出。
游百咎感觉到,
按压带来了清晰的刺痛感,
像针尖刺破了那层酥麻的薄膜。
但更清晰的,
是那被按压后反而更加凸显的、
残留的异样酥麻感,
如同一个顽固的幽灵印记。
游百咎的每一个动作——
抬臂、观察、按压——
都冷静、克制到了极点,
游百咎带着明确无比的目的性。
这不再是惊恐后的本能反应,
而是一个战士在硝烟散尽的战场上,
沉默地检查自己身上,
留下的弹孔和伤痕。
此刻的游百咎,
像一位最冷静也最无情的法医,
正在灯光下,
一丝不苟地检查一具刚刚被发现、
充满了致命谜团与不祥痕迹的躯体——
而这具躯体,
正是游百咎自己。
游百咎不是在寻求安慰,
也不是在质疑。
游百咎是在收集证据,
用自己身体残留的、
无法被传感器捕捉的“感觉”,
来对抗那个冰冷的、
基于“可观测”数据得出的“噩梦”结论。
空气里只剩下游百咎细微的呼吸声,
和游百咎指尖按压皮肤时,
发出的微弱摩擦声。
橙好好的蓝光,
静静地映着她专注的侧脸,
如同在见证一场无声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