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2025-08-18 3443字 8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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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

血淬

一千铁骑化作一柄烧红的尖刀,狠狠捅进契丹大营西侧。战马撞翻鹿砦的瞬间,夏鲁奇长枪如毒龙出洞,将一名惊惶吹号的契丹兵连人带号角贯穿。

腥热的血喷在脸上,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枪锋横扫,又一名敌骑被抽离马背,颈椎断裂声清脆骇人。

“火矢!烧粮!”

嘶吼淹没在铁蹄轰鸣中。

骑兵们点燃箭矢,暴雨般射向连绵的粮垛。干燥的粟米遇火即燃,黑烟如巨蟒腾空,空气中弥漫着谷物焦糊的异香。

一队契丹重甲兵嘶吼着结阵阻挡,夏鲁奇狂笑策马,竟直撞上去,长枪贯穿两层铁甲,将一名百夫长高高挑起,尸身成了最恐怖的火炬。

樊崖口的高地上,贺瑰须发怒张。

他看见契丹大营西侧骤然腾起数道烟柱,渐渐连成一片遮天黑云。火光中,隐约可见一杆残破的唐旗在烟尘血浪中翻卷突进,如怒海孤舟,却又一次次劈开巨浪。

“好小子…”

老将军喃喃着,指甲深深抠进垛口石缝。他猛地回身,充血的双眼扫过仅存的八百甲士:“弓弩上弦!死守隘口!”

夏鲁奇的那句“老将军请自便!”,让贺瑰觉得不舒坦。

他觉得这是一句轻视之言,就算都打没了,他也不会独自逃生,他决心战死在樊崖口,会用一面大唐军旗蒙住脸,不管天下纷争如何,他始终认为自己是大唐的军将,没能守住大唐疆土,是耻辱!

周放是军骑一员,冲击契丹大营时,他双腿紧夹马腹,身下战马在箭雨中疾驰。

他左臂铁甲上嵌着三支断箭,右手的横刀早已砍出锯齿状的豁口。前方契丹狼旗越来越近,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铁锈般的血腥。

“凿穿他们!”

副将康文通狂吼着,手中长槊挑飞一名契丹射手。

周放正要催马加速,忽觉战马前蹄一软,一支雕翎箭深深没入马颈,战马悲嘶着前扑,将他狠狠甩出鞍鞯。

在泥地里滚出丈余,肋骨传来钻心的疼,周放挣扎着跪起,正见战马倒在血泊中抽搐,还望着主人。

一支长矛突然从烟幕中刺来,周放本能挥刀格挡,“铛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虎口顿时崩裂。

“唐狗受死!”

一名契丹军卒的弯刀已劈到面门。

周放侧身翻滚,刀锋擦着鼻尖划过,带起一蓬断发。他趁机反手横斩,刀身卡进对方膝甲。那契丹军卒嚎叫着栽倒,被周放扑上去一刀捅穿咽喉,热血喷了他满脸,顺着甲缝流进里衣。

“起来!”

同袍王胡策马掠过,伸手要拉他。

突然一支狼牙箭激射而来,王胡子躲避不及,被射中咽喉,栽落马背,手指还保持着伸出的姿势。周放扑到尸身旁,只见王胡瞪圆的眼中,映出自己扭曲的面容。

再看四周,已成血狱。

一名弟兄落马后,被三匹契丹马拖行,铁甲在石地上磨出刺耳声响,身后拖出十丈血路。另一名弟兄抱着流出的肠子,正用牙撕咬契丹伤兵的耳朵。一匹战马肚破肠流,却仍驮着燃烧的骑兵尸体,在敌阵中冲撞出条火道...

“娘的,老子跟你们拼了!”

周放紧握横刀的指节已捏得发白,刀刃在掌中不住战栗,倒映着漫天火光与扭曲人影。他不管不顾地冲杀起来,靴底踩进温热的血泊,每一步都溅起粘稠的红浆。浓烟灌进喉咙,灼得他剧烈咳嗽,泪水混着血汗糊了满脸。

突然!一顶燃烧的毡帐轰然倒塌!

火星飞溅中,一个满脸烟灰的契丹兵狂吼着扑出,弯刀带着凄厉风声直劈周放的面门,周放瞳孔骤缩,大脑一片空白,只凭着数月苦练的本能闭眼挥刀格挡。

“噗嗤!”

温热的液体暴雨般泼溅在脸上、嘴里,浓烈的铁腥味瞬间冲入鼻腔。赵弘义踉跄睁眼,只见那契丹兵竟是一个少年。

此刻,少年双手死死捂着脖颈,指缝间鲜血如泉喷涌,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瞪得滚圆的褐眼死死盯着周放,那眼神里似乎并没有恨,只有濒死的茫然与不甘。下一瞬,他像一截被砍倒的树苗,软软瘫倒在泥泞的血污里,身体还在微微抽搐。

“呕…”

周放胃袋猛地抽搐,酸水混着血腥涌上喉头。

可未等他弯下腰,后方冲锋的战马已狠狠撞在他背上,巨大的冲力推着他向前扑倒,脸重重砸进一具半焦的尸体上,腐烂的焦臭和血腥几乎令他窒息。

“起来!趴着等死吗!”

夏鲁奇探身一把将他拎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像要吃人。

周放迅速起身,麻木地挥刀,格开一柄劈来的弯刀,反手捅进对方小腹。刀刃入肉的滞涩感传来,他竟已感觉不到恐惧或恶心,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深入骨髓的疲惫。

此刻,他想的不是杀人,只想活着,哪怕多活一息也好,可要想多活一息,只能不停地杀人。

就在这瞬间,斜刺里一道黑影如毒蛇吐信。

一支沉重的狼牙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贯入周放的左胸,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整个人带得向后飞起。

“呃啊…!”

剧痛终于刺穿麻木,他重重摔在泥泞里,溅起的血泥糊住了左眼。

视野瞬间模糊、倾斜、旋转,他能感觉到断裂的肋骨刺穿了肺腑,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烧红的刀子,血沫不断从口鼻涌出。

声音变得遥远而混沌。

他仰面躺在冰冷的泥浆里,右胸那支箭杆兀自颤动。血水模糊的视线艰难地向上移动。

近处,一个断了腿的契丹伤兵正拖着肠子爬行,被一匹受惊乱窜的战马踏过头颅,瞬间如烂瓜般爆开。

稍远一些,一辆燃烧的粮车轰然爆炸,燃烧的粟米像金色的火雨泼洒下来,点燃了一个正扑向唐军的契丹百夫长,瞬间变成惨嚎的火球,在火雨中疯狂舞蹈。

更远处,火光映照的混乱战场中心,夏将军的身影如同浴血魔神。他座下战马已然倒毙,却兀自挥舞着那杆长枪,在敌群中死战不退。

一名契丹悍将挥动狼牙棒砸向他头颅,夏将军竟不闪避,用枪格挡的瞬间,左手拔出腰间断刃,狠狠捅入对方眼窝。那契丹将惨叫着捂脸后仰,被夏将军一脚踹进燃烧的粮垛!

夏将军的身影在烈焰浓烟中时隐时现,残破的“夏”字旗在他身后猎猎飞舞,如同指引这炼狱的唯一灯塔。越来越多的弟兄正嘶吼着向那旗帜汇聚,像扑火的飞蛾,也像归巢的倦鸟…

周放也想冲过去,但他感到刺骨的寒冷正从四肢蔓延向心脏,身体越来越轻,胸口的剧痛竟也渐渐麻木。

他艰难地、最后一次转过头,望向贝州的方向。

视线尽头,只有被火光染成暗紫色的天幕,和盘旋的、等待盛宴的秃鹫黑影。一滴混着血泪的水珠,终于从他眼角滑落,融入身下无边无际的、温热的血泊。

“娘…孩儿回不去了…”

周放最后一丝意识消散前,仿佛回到了清河城外的渡口。他缓缓闭上了眼睛,紧握横刀的手,终于松开了。血,还在从他胸口的箭伤处汩汩地流着,汇入这片被血与火浸透的大地。

炊子阿鲁浑秃突眼睁睁看着唐骑如疯虎般撕裂了他所在的大营,为首的唐将简直非人,长枪过处,人马俱碎。他惊恐万分,想躲起来,却不知应该躲到何处,只能从地上捡起一把弯刀,抵挡唐军骑的冲杀。

军需大营被浓烟吞噬,堆积如山的粟米、肉干在烈焰中劈啪爆响,火舌舔舐着邻近的毡帐和草料场。他绝望地看到,几匹受惊的战马拖着燃烧的辕车,一头撞进了存放火油的营区。

“轰…!”

一朵妖异的火莲腾空绽放,点燃了半边天空。

飞溅的火油如雨点落下,沾着即燃,许多军卒瞬间成了火人,惨嚎着四下乱窜,他刚挥刀砍翻一个冲到近前的军卒,自己胡须却已窜起火苗,很快就遍及全身,他痛苦地叫喊着,在地上翻滚着,想要扑灭身上的火焰,一杆长枪的枪头结束了他的痛苦…

夏鲁奇挥枪扫断两名敌骑的马腿。

火光浓烟中,他拄枪喘息,环顾四周,跟随他突入营中的千名骑兵已不足三百,人人浴血,战马嘶鸣带伤。但目光所及,契丹大营已化作一片火海汪洋,粮垛成灰,毡帐如焚,无数契丹兵像无头苍蝇般在火场中奔逃。

“将军!东面有大队骑兵回援!”

康文通嘶声大喊,同时翻身下马,将马缰绳塞给夏鲁奇,“快上马,我跟弟兄们护你杀出去。”

夏鲁奇望向渔阳城方向,嘴角扯出一个血淋淋的笑。

够了,火已焚天!

他翻身上马,长枪指向来时血路:“弟兄们!随我…”

话音未落,渔阳城头陡然响起震天战鼓!

紧闭的城门轰然洞开,为数不多的步骑却如开闸洪流,汹涌杀出,一杆“冯”字大旗迎风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