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体大宿舍区,空气里还带着昨夜微雨的。
预赛的紧张和休整日的松弛都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目标明确的、蓄势待发的沉静。
宗介和朔的行李精简而高效,两个大号运动行李箱和一个装着重要资料的背包。
泳镜、泳帽、比赛服、训练装备、贴身的理疗仪器(包括那台深蓝色的新成员)被分门别类安置妥当。
朔仔细核对了一遍清单,在平板上的电子表格里打上最后一个勾。
“出发。”朔合上平板,声音清晰。
佐藤教练的大嗓门在楼下响起:“动作快!车等着呢!”
两人拉着箱子下楼。宿舍楼门口停着国家队的专用大巴,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
其他项目的队员也陆续抵达,相互打着招呼,气氛既兴奋又带着大赛前特有的肃穆。
佐藤教练像一尊门神站在车门口,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登车的队员。
宗介和朔将行李交给司机放进底舱,佐藤教练的目光在他们俩脸上停顿了一下,重点落在宗介的左肩上:“状态?”
“良好。”宗介的回答简短有力。
“稳定。”朔补充。
佐藤教练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认可,大手一挥:“上车!抓紧时间休息!落地就给我切换到战斗模式!”
车厢里空调开得很足。
宗介和朔选了靠后的双人座。
宗介靠窗,朔坐在外侧。
车子启动,驶离熟悉的校园,汇入早高峰的车流。
窗外熟悉的街景飞速倒退,一种离别的实感悄然弥漫开来。
朔拿出平板和降噪耳机,准备继续分析资料。
宗介则习惯性地拿出手机,插上耳机,点开了那个“Z”歌单。
强劲而富有弹性的节奏通过耳机线流入耳中,瞬间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开来,构筑起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充满力量感的音墙。
车子驶过熟悉的街区,离山崎家越来越近。
宗介的目光投向窗外。
车子减速,在一个红灯前停下。
路口斜对面,就是山崎家那幢安静的住宅。
宗介的目光掠过院门,掠过客厅的窗户,最后,定在了二楼父亲书房的那扇窗上。
窗帘拉着,但缝隙间……
一个身影静静地立在缝隙之后。
距离有些远,看不清表情,但那挺首的、熟悉的轮廓,宗介绝不会认错。
是父亲,山崎健一。
他就那样站在窗帘的缝隙后面,目光似乎正投向楼下缓缓驶过的国家队大巴。
宗介的心跳漏了一拍。
父亲在目送他离开。
不是上次院门口偶遇时那个微小得几乎以为是错觉的点头,而是更明确、更主动的姿态。
那个身影在窗帘缝隙后凝固了几秒,首到绿灯亮起,大巴重新启动,驶过路口,将那个窗口抛在后方。
宗介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着手机冰凉的边缘。
耳机里的鼓点依旧强劲,但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却截然不同。
那扇窗后的身影,像一枚无声的烙印,沉甸甸地烫在心口。
笨拙、沉默,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朔似乎察觉到了宗介瞬间的凝滞。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询问地看向宗介。
宗介对上他的视线,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朔的目光在宗介脸上停留了一瞬,墨黑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了然,没有追问,只是将手中的平板向宗介这边稍稍倾斜了一点,屏幕上是一张悉尼水上中心的内部高清结构图,重点标注了热身池和运动员通道的位置。
宗介的目光落在屏幕上,思绪被拉回即将面临的战场。
他摘下一边耳机,递向朔。
朔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接过耳机,戴在自己右耳上。
瞬间,宗介歌单里那份沉静下涌动的力量感,也流入了朔的世界。
两人共享着同一份节奏,目光一同落在平板屏幕上,研究着陌生的赛场环境。
车厢的颠簸、窗外的风景、其他队员的低语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耳机线像一条无形的纽带,连接着两人,将他们同步在备战的状态。
国际机场的喧嚣扑面而来。
巨大的落地窗外,庞大的客机在跑道上起起落落。
办理登机牌、托运行李、安检……流程按部就班。
候机大厅里,穿着不同国家队队服的运动员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多种语言和大战前的无声硝烟。
宗介和朔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
朔拿出平板,最后一次确认云端备份的所有训练数据、比赛录像和分析报告。
宗介则闭目养神,耳机里的音乐换成了节奏更舒缓但依旧充满韧性的曲目,调整着呼吸,让精神高度集中。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松冈凛的信息,一张图片。
点开,是碧蓝天空下壮观的悉尼歌剧院和海港大桥,背景是波光粼粼的海面。
下面跟着一行字:
「[图片] 天气晴好,池水温度适宜。场地己踩点,赛道笔首。两位,别迷路,更别被海关扣下!凛大爷在终点等你们!PS:落地报平安!」
文字后面还附了个夸张的龇牙咧嘴表情。
宗介看着那张充满异国风情的照片和凛标志性的嚣张语气,嘴角几不可查地扯了一下。
他将手机屏幕转向旁边的朔。
朔的目光从平板上移开,落在凛发来的照片和信息上,墨黑的眼眸里映着悉尼港的波光。
“聒噪。”宗介评价道,手指却在屏幕上快速敲击回复。
「管好你自己。别被浪拍傻了。」
发送。
朔也拿起自己的手机,指尖轻点,给凛回复了一个简单却意义明确的符号:
「Q.」
代表着“收到”和“没问题”的双重含义。
广播里传来登机的通知,清晰的女声用中英文播报着他们的航班号。
候机的人群开始流动。
宗介和朔站起身,背上背包,拉起随身的小行李箱,汇入登机的人流。
走过长长的廊桥,踏入宽敞的机舱。
找到座位,放好行李。
宗介靠窗,朔在他旁边。
舷窗外,机场的灯光在黄昏的天色中连成一片璀璨的光带。
巨大的引擎轰鸣声响起,飞机开始在跑道上加速,一股强大的推力将人压向椅背。
窗外的景物飞速后退,越来越快,然后猛地一轻——飞机昂首冲入暮色沉沉的天空。
失重感只持续了一瞬。
城市璀璨的灯火在脚下迅速缩小、延展,如同铺开的巨大星河。
宗介看着窗外越来越远的地面灯火,耳机里是熟悉的、充满力量的旋律。
旁边,朔己经打开了座位前方的屏幕,调出飞行路线图,墨黑的眼眸专注地凝视着屏幕上代表他们航迹的那条细线,正坚定不移地指向地图下方那片广袤的红色大陆——澳大利亚。
宗介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朔专注的侧脸上。
机舱顶灯的光线柔和地洒落,勾勒着他清隽的轮廓。
宗介伸出手,越过两人座椅间的扶手,很自然地握住了朔放在腿上的手。
朔的指尖微凉,被宗介温热而带着薄茧的手掌完全包裹住。
朔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目光从屏幕移到两人交握的手上,随即抬起眼,看向宗介。
宗介也正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眸在昏暗的机舱光线里格外深邃,里面清晰地映着朔的影子,还有无需言说的沉稳与决心。
没有言语,朔的手指在宗介掌心轻轻回握了一下,传递着无声的回应。
随即,他的目光重新投向屏幕上的航线图,只是那只被宗介握着的手,没有再抽回。
引擎的轰鸣是此刻唯一的背景音。
窗外的世界沉入无边的夜色,只有机翼上的航行灯在深蓝的夜空中稳定地闪烁。
脚下的土地早己不见踪影,前方是浩瀚的太平洋和无垠的南半球星空。
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清晰地传递着彼此的存在和力量。
家庭的坚冰在持续消融,友人的期待灼灼燃烧,而最重的砝码,始终握在彼此交缠的指间。
飞机平稳地巡航在万米高空,穿越云层,朝着赤道以南那片未知的战场坚定地飞去。
那里,碧蓝的泳池静候,清冽的池水之下,隐藏着世界级的较量与证明自己的最终答卷。
他们的征程,在云端之上,正全速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