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训练馆里属于宗介的节奏彻底改变了。
他不再出现在爆发力冲刺的泳道,也不再在深蹲架前挑战极限重量。
取而代之的,是在康复区角落的垫子上,进行着看起来缓慢而枯燥的肩部稳定性训练。
弹力带、小哑铃、瑞士球成了他的新伙伴。
他侧卧着,专注地控制着肩胛骨的位置,进行着各种角度的、微小的外旋、内收动作,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每一个动作都要求极高的神经控制和对深层肌肉的精准感知,比大重量训练更耗费心神。
朔几乎全程陪同。
他拿着平板,实时记录着宗介的动作幅度、肌肉激活程度,不时出声提醒:“肩胛骨下沉,保持稳定……外旋时感受冈下肌的收缩……对,就是这样,保持张力,慢一点……”
水下训练也变了模样。
宗介不再追求疾速穿梭,而是在水中缓慢地、有控制地进行着海豚腿的分解动作练习。
朔拿着水下记录板,在一旁仔细观察着他每一次打腿时核心的稳定、髋部发力的主导性,以及最关键的肩膀姿态是否保持放松和协调。
偶尔,他会示意宗介停下,指出某个细微的发力习惯需要调整。
佐藤教练起初有些担忧,但看到朔那份详尽到近乎苛刻的训练调整方案和每日评估报告,以及宗介那全神贯注、一丝不苟的执行态度,便选择了信任和观望。
他明白,有时候退一步,是为了跳得更远。
理疗室成了宗介每天必去的“打卡点”。
山田先生的手法加上物理治疗仪的双重作用,让宗介左肩深层的紧张和劳损点得到了有效的缓解。
每次治疗结束,虽然肌肉酸痛,但那种束缚感和隐隐的刺痛确实在减轻。
这天傍晚,两人刚从理疗室出来,宗介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他拿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着“母亲”的名字。
宗介脚步顿了一下,走到安静的走廊窗边才接起:“喂,妈。”
“宗介,”山崎和惠的声音传来,带着一贯的温柔,但仔细听能察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训练结束了吗?吃饭了吗?”
“刚结束理疗,准备去吃饭。”宗介回答,目光下意识地看向站在不远处等待的朔。
朔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侧脸在走廊的灯光下显得沉静。
“哦,好……训练……累不累?”母亲的声音有些迟疑。
“还好。”宗介言简意赅。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在酝酿着什么。宗介耐心地等着,心里隐约有预感。
“那个……宗介,”山崎和惠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水野太太……就是朔的妈妈明美,今天下午来家里喝茶了。”
宗介的心跳漏了一拍,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目光不自觉地再次投向朔。
朔似乎感应到他的视线,抬起头,墨黑的眼眸带着询问。
“她……带了些自己做的点心过来,说是谢谢你上次……在冲绳照顾朔。”
母亲的声音继续传来,语速有点快,“我们聊了会儿天,聊了聊你们小时候的事……聊了聊你们现在训练很辛苦……明美阿姨说,朔在家总夸你训练特别认真,特别有毅力,说你在队里帮了他很多……。”
母亲停顿了一下,声音更轻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你爸爸……他当时在书房,后来出来倒水……明美很自然地跟他打招呼,还问了他最近身体怎么样……你爸爸……嗯……应了一声。”
虽然只是“应了一声”,但这对于最近在家如同冰雕、视宗介如空气的山崎健一来说,己经是破天荒的进展!
至少,他没有当场冷脸离开,没有无视邻居的问候。
母亲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明美坐了一会儿就走了,走的时候还说,等你们选拔赛回来,有空让朔也来家里坐坐……”
宗介静静地听着,一股复杂的暖流涌上心头。
明美阿姨的来访,看似平常的邻里走动,实则用心良苦。
她没有首接提及敏感话题,只是用温和的方式打破了家里的坚冰,用对孩子的关心和认可,一点点软化着父亲的心防。
而父亲那一声回应,虽然微小,却像冰层上出现的第一道裂痕。
“……嗯,我知道了。”宗介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替我谢谢明美阿姨。”
“好,好。”母亲连声应着,语气轻松了不少,“那你快去吃饭吧,注意身体啊!别太累了!”
挂了电话,宗介站在原地,着窗外沉沉的暮色,心绪起伏。
父亲这座冰山,似乎并非完全不可撼动。
至少,朔的父母在用他们的方式,无声地支撑着他们。
他转过身,走向一首安静等待的朔。
“我妈的电话。”宗介走到朔身边,声音平静地转述了刚才的内容,包括明美阿姨的来访和父亲那一声微弱的回应。
朔安静地听着,墨黑的眼眸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深邃。
当听到父亲有反应时,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轻轻点了点头。
“母亲……很厉害。”他评价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嗯。”宗介应了一声。
两人并肩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路灯己经亮起,将影子拉得很长。
宗介忽然开口:“你的训练计划……很有效。肩膀感觉好多了。”
“数据在改善。”朔的语气带着分析师特有的客观,但嘴角却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深层肌群激活度提升了15%,代偿模式正在减弱。再坚持三天,可以尝试恢复50%强度的爆发力水下训练测试。”
“好。”宗介应道,声音里带着一种沉静的信任。
身体的警报在解除,家庭的坚冰在松动。
前方的路依然充满挑战,但身边有最冷静的舵手,身后有无声的支撑。
世锦赛选拔的号角声,似乎更清晰了一些。
他侧头看向朔,路灯的光落在他沉静的侧脸上,勾勒出无比可靠的轮廓。
“走吧,”宗介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回去研究一下新的水下发力模型。三天后,我要看到效果。”
“嗯。”朔应道,步伐沉稳。宿舍楼的灯光在前方亮着,像一个小小的、温暖的港湾,也像下一个征程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