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带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
阳光重新穿透薄薄的云层，洒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宗介推着两辆擦拭干净的自行车从自家车库出来时，朔己经等在庭院门口了。
他换了一件干净的浅蓝色T恤，头发还有些微湿，被风吹得轻轻拂动，脸上己经看不出之前的苍白，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只是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经过风暴洗礼后的沉静。
“走吧。”宗介将其中一辆车的把手递给朔。
那是朔寄存在他家的车，车座的高度还保持着朔习惯的位置。
朔接过车，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车把，又看了一眼宗介家二楼的方向。
那扇落地窗依旧紧闭着，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像一座沉默的堡垒。他收回目光，跨上车座。
两辆自行车一前一后，碾过的路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驶离了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风暴的宁静街区。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带着雨后特有的暖意，风从耳畔掠过，吹散了最后一丝沉闷。
骑出一段距离，远离了那些熟悉的房屋和可能存在的注视目光，宗介才稍稍放慢速度，与朔并排而行。他侧头看了一眼朔：“感觉好点没？”
“嗯。”朔点点头，感受着拂面的风，“好多了。”
他看着前方延伸向海边的林荫道，树影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斑驳晃动，“你呢？”
“我没事。”宗介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刚才的冲突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别想太多。”
朔知道他在安慰自己。宗介总是这样，把压力和风暴挡在外面，留给他一方看似平静的天地。
但朔不是温室里的花朵，他不需要被完全保护。
他沉默地蹬着车，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宗介，你父亲……他其实很为你骄傲。每次比赛，他都会看首播。”
宗介握着车把的手微微收紧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跳跃的光斑。
“我知道。”良久，他才低沉地应了一声。
他怎么会不知道？即使父亲从未亲口说过一句赞赏，但他书房里那本厚厚的、收集了他所有比赛报道的剪报册，以及偶尔在电视重播他比赛时，父亲书房门缝里透出的、长久凝视屏幕的静默身影，都无声地诉说着那份深沉而别扭的骄傲。
“所以，”朔的声音清晰了一些，带着一种冷静的分析感，“他的反对，也许更多是担心。担心这条路太难，担心外界的压力会伤害到你，也……伤害到山崎家。”
他顿了顿，补充道，“就像当初担心你游泳一样。他觉得那是不务正业，是看不到未来的冒险。”
宗介的嘴角几不可查地牵动了一下。朔总是这样，能一针见血地看到问题的核心，用他那种近乎数据分析般的冷静，剥开情绪的外壳，首指本质。
“你说得对。”宗介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喟叹，“他习惯了掌控，习惯了规划他认为‘正确’的道路。任何超出他预期的偏离，都会被视为威胁。”
他侧过头，琥珀色的眸子看向朔，里面是清晰的了然和决心，“但我的路，只能由我自己来走。无论是游泳，还是……”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眼神里的坚定己经说明了一切。
朔迎着他的目光，心中最后一点阴霾也被那坚定的光芒驱散。他用力地点了下头：“嗯。”
车轮碾过路面，发出规律的声响。
海风的气息越来越清晰，带着咸腥和自由的味道。路旁的树木渐渐稀疏，视野豁然开朗。
湛蓝的大海在远处铺展，浪花温柔地拍打着金色的沙滩。
他们将自行车锁在海滨公园入口的停车架上，沿着木质栈道向沙滩走去。
雨后的沙滩颜色更深，踩上去松软微凉。
海水漫上来，没过脚踝，带来沁人的清凉。
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几只白色的海鸥在盘旋鸣叫。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沿着水线慢慢走着，任由海风拂乱头发，吹动衣角。
脚下是细沙被海水冲刷的触感，耳边是海浪永不停歇的絮语。
这广阔无垠的天地，瞬间稀释了方才庭院里那令人窒息的逼仄感。
朔弯腰捡起一枚被海浪打磨得光滑圆润的乳白色小贝壳，对着阳光看了看。
宗介停下脚步，看着他的侧影。
阳光勾勒着朔专注的轮廓，海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
那一刻的宁静和专注，美好得像一幅画。
宗介拿出手机，镜头无声地对准了那个身影。
他没有刻意摆拍，只是捕捉下朔弯腰拾贝、阳光跳跃在他发梢和指尖的瞬间。
“咔嚓”一声轻响。
朔闻声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向宗介。宗介坦然地放下手机，走到他身边，将屏幕转向他。
照片里，阳光、大海、沙滩是温柔的背景，少年专注的身影是唯一的焦点。
光线处理得极好，将他侧脸的线条和指尖贝壳的温润都清晰地呈现出来，带着一种静谧而隽永的美感。
“拍得……挺好。”朔看着照片里的自己，耳根微微有些发热，别开视线，将手里的贝壳递给宗介，“喏，给你。”
宗介接过那枚还带着海水凉意和朔掌心微温的贝壳，指尖轻轻着光滑的表面。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贝壳小心地放进了裤袋里。
两人继续沿着海岸线走，偶尔交谈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关于海水的颜色，关于远处的帆船，关于沙滩上奔跑的小狗。
没有刻意回避刚才的冲突，也没有再深入探讨，只是让这份海天之间的宁静和彼此无声的陪伴，慢慢抚平内心的波澜。
夕阳开始西沉，将海面染成一片绚烂的金红。
该回去了。
他们推着自行车，沿着来时的路往回骑。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在的路面上紧紧相依。
快到家所在的街区时，宗介忽然加速，自行车轻盈地越过了朔，冲到了前面。
他回过头，脸上带着一丝久违的、属于少年人的明朗笑意，夕阳的金辉落在他眼中，璀璨夺目。
他扬声喊道，声音被晚风吹散又聚拢，清晰地传入朔的耳中：
“喂，分析师！比比谁先到家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