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崎健一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凝滞的空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
露台上，阳光仿佛失去了温度，只剩下冰冷的对峙。
朔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他下意识地想后退一步，却被宗介稳稳挡在身后。
他能感觉到宗介后背肌肉瞬间的紧绷，像一张拉满的弓，蓄势待发。
“父亲。”宗介的声音响起，低沉、冷静，带着一种与父亲截然不同的、磐石般的沉稳。
他没有解释，也没有退缩，只是陈述事实，“如您所见。”
“如我所见？”山崎健一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彻底激怒的尖锐，“我看见我的儿子！在自家的庭院里！对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家的男孩……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情！”
他扶着露台栏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宗介！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最后一句质问几乎是咆哮出来的，惊飞了庭院树上栖息的一只麻雀。
“健一！”山崎和惠焦急的声音从丈夫身后传来，她显然也被楼下的场景惊住了，脸上满是惊惶和担忧，想拉住丈夫，“你冷静点……”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山崎健一猛地甩开妻子的手，目光如刀，死死钉在宗介身上，“你忘了我们山崎家的声誉了吗？忘了你肩负的责任了吗？游泳！游泳还不够你专注的吗？非要搞出这种……这种……”他气得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胸口剧烈起伏，“伤风败俗的事情来！”
“父亲！”宗介的声音陡然加重，打断了父亲激烈的言辞。
他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眸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和锐利，毫不避讳地迎视着父亲喷火的目光，“请注意您的措辞！这无关声誉，更不是伤风败俗！我和朔，我们之间的事情，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他身后的朔，因为那句“伤风败俗”而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脸色更加苍白。
但宗介挺首的脊背像一道屏障，隔绝了那些刺人的锋芒。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不是在泳池面对强劲对手，这是在面对宗介父亲如山般的压力，他不能退缩，更不能让宗介独自承担。
“山崎叔叔，”朔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努力保持着清晰和镇定，“我和宗介……我们在一起了。是在彼此理解、尊重的基础上，很认真地在一起。”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并没有影响我们的训练和比赛。在澳洲，宗介拿了冠军，我也尽力做到了最好。”
“最好？”山崎健一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冷笑一声，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朔苍白的脸，“水野君，你所谓的‘最好’，就是让他分心？让他做出这种……这种不顾后果的举动？你们都是成年人了，难道不明白这条路有多难走？要面对多少流言蜚语和异样的眼光？！”
他的声音里除了愤怒，似乎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心和……恐惧？恐惧儿子选择的是一条布满荆棘、偏离他预设轨道的路。
“父亲！”宗介再次开口，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是我的人生！我的选择！朔不是让我分心的原因，他是支撑我游得更快、站得更稳的力量！就像当年您最终认同我游泳一样，我希望您能尊重我现在的选择！”
提到游泳，山崎健一像是被戳中了某个点，眼神剧烈地闪烁了一下。
当年他极力反对儿子走职业游泳道路，认为那是不务正业，是宗介和朔用一场又一场拼尽全力的比赛，用那些闪亮的奖牌和不断刷新的纪录，才让他哑口无言，最终默认。
那份用汗水与成绩赢来的认同感，此刻成了宗介最有力的反击武器。
山崎健一一时语塞，脸色变幻不定。
愤怒、震惊、失望、还有一丝被儿子强硬顶撞的难堪，在他脸上交织。
他死死地盯着楼下两个并肩而立的年轻人，一个目光如炬，毫不退缩；一个脸色苍白，眼神却同样坚定。
空气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楼上楼下三人沉重的呼吸声。
“健一……”山崎和惠再次上前，轻轻拉住丈夫的手臂，声音带着恳求，“孩子们刚回来，都很累了……有什么话，晚点再说，好吗？”
山崎健一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他猛地一甩袖子，狠狠瞪了楼下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了落地窗！巨大的声响震得玻璃嗡嗡作响，也像一记重锤砸在朔的心上。
露台上，只剩下宗介和朔。
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似乎随着那声巨响被抽离，但留下的冰冷和压抑感却沉甸甸地笼罩着。
朔看着那扇紧闭的、反射着刺眼阳光的玻璃窗，身体里的力气仿佛也被抽空了，微微晃了一下。
“朔！”宗介立刻转身，稳稳扶住他的手臂，眉头紧锁，“没事吧？”
朔摇摇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我没事……对不起，宗介，我……”是我连累你被这样责骂。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但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不安。
“不需要道歉。”宗介打断他，语气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错不在我们。更不在你。”
他握着朔手臂的力道加重了一些，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父亲只是一时无法接受。就像……他当初无法接受我游泳一样。”
他看着朔依旧苍白的脸和泛红的眼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他拉着朔，走到露台边缘，背对着那扇紧闭的窗，面对着两家之间爬满常青藤的低矮栅栏。
这里，暂时隔绝了那道冰冷的视线。
“看着我，朔。”宗介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朔抬起头，对上宗介的目光。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没有了刚才面对父亲时的冷硬和锐利，只剩下深沉的、令人安心的暖意和不容动摇的决心。
“我们在一起，没有错。”宗介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什么，也不需要因为别人的不理解而动摇。父亲那边，交给我。我会让他明白，就像明白游泳对我意味着什么一样。”
他抬起手，拇指轻轻擦过朔微凉的眼角，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别怕。”
那两个字，像带着魔力的暖流，瞬间驱散了朔心头笼罩的寒意和恐慌。
他深吸一口气，反手握住了宗介的手，用力地点了点头。
是的，他们一起面对过泳池里的惊涛骇浪，一起熬过伤病和低谷，这份感情，同样值得他们并肩去面对任何风浪。
就在这时，天空飘起了细密的雨丝。
初夏的雨，来得毫无预兆，淅淅沥沥地落在露台的地板上，落在茂密的常青藤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雨幕在两家之间拉起一道朦胧的帘子，也暂时模糊了那扇紧闭的窗。
宗介拉着朔退回到屋檐下避雨。
两人并肩站着，看着细密的雨丝织成一张透明的网，将庭院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中。
“宗介，”朔看着雨幕，轻声开口，声音己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你父亲……他很爱你。”
“我知道。”宗介的目光也落在雨幕上，声音低沉，“他只是……害怕。害怕我选的路太难走，害怕我受伤。”
他顿了顿，“但路是我自己选的，难不难走，值不值得，只有我自己知道。”
雨声淅沥，像温柔的背景音。
刚才的惊涛骇浪似乎被这雨声渐渐抚平，但留下的涟漪，却需要时间去慢慢消弭。
朔看着宗介坚毅的侧脸，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始终未曾动摇的温度和力量，心中的不安渐渐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坚定的决心。
他们握在一起的手，在屋檐下显得格外紧密。
雨丝渐小，天空透出一点微亮。
宗介侧过头，看向朔：“下午，还去海边吗？”他指的是之前约定的，去附近的海滨公园走走。
朔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宗介的用意——他想用行动证明，他们不会被任何事阻挡。
朔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心的、带着点释然的微笑，点了点头：
“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