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冈凛那沉郁的背影,如同投入宗介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在夜幕降临后仍未平息。
晚餐时,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母亲山崎由美关切地问了几句,也被他含糊地应付过去。
朔敏锐地察觉到了宗介的异样,但在饭桌上并未多言。
回到房间,宗介盯着手机屏幕,手指悬在通讯录里那个标注着“红毛猴子”的名字上许久,最终还是烦躁地按灭了屏幕。
打电话?说什么?问他为什么回来了?问他那副样子是怎么回事?
以松冈凛那死倔的性子,恐怕只会换来一句恶狠狠的“关你屁事”。
宗介重重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琥珀色的眸子里是化不开的困惑和担忧。
那家伙,到底在澳洲经历了什么?
为什么会像被抽掉了魂一样?
翌日清晨,县游泳俱乐部的训练馆内己是一片热火朝天。水花声、教练的指令声、队员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活力。佐藤教练正对着大屏幕上的技术录像,为宗介和几个主攻短距离的队员分析昨天接力训练中的交接细节。
“宗介,注意你的入水角度!手臂要像刀锋一样劈开水面,不是砸进去!你这一砸,0.05秒就没了!”
佐藤教练的激光笔点在屏幕上宗介略显倾斜的入水画面上,声音严厉。
“是,教练。”宗介沉声应道,目光专注地盯着屏幕,快速在训练笔记上记录要点。然而,他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自觉地瞟向训练馆入口的方向。
内心深处,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在滋生——也许,那个赤红色的身影,会像以前一样,带着张扬的笑和不屑的挑衅,突然出现在门口,喊一句“山崎,来比一场”?
可惜,首到上午的训练结束,入口处始终人来人往,却没有那抹熟悉的赤红。
午休时分,游泳部的气氛却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而炸开了锅。
“喂喂喂!特大新闻!”阳太挥舞着手机,一脸震惊地冲进休息区,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岩鸢中学游泳部!那个七濑遥!退部了!”
“什么?!”
“七濑遥?那个自由泳很强的?”
“真的假的?他不是岩鸢的王牌吗?”
“怎么回事?马上就是县大赛了啊!”
休息区瞬间沸腾起来,队员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七濑遥在县内高中游泳界颇有名气,他那独特的水感和流畅至极的技术,是很多教练拿来当教材的范例。
他的突然退部,无异于在平静的池水里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宗介正在喝水,闻言动作猛地一顿,水差点呛进气管。
他放下水杯,猛地抬头看向阳太,眉头瞬间拧紧:“七濑遥?退部?消息可靠?”
“千真万确!”阳太把手机屏幕怼到宗介面前,上面是岩鸢中学游泳部在校园论坛上发布的简短公告,确认了主将七濑遥因个人原因退出游泳部。“公告都贴出来了!就在刚刚!太突然了!”
朔也走了过来,沉静的目光扫过公告,又落在宗介骤然紧绷的侧脸上。
他清晰地看到宗介握着水杯的手指收紧了,指节微微泛白。
宗介的呼吸似乎也停滞了一瞬,琥珀色的瞳孔深处,风暴正在凝聚。
七濑遥退部了?
就在松冈凛回来之后?
就在他看到凛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之后?
宗介的脑子里瞬间串联起昨晚暮色中凛沉重的背影和这个爆炸性的消息。
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他。这绝不是巧合!
“原因呢?公告没说原因?”宗介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急切。
“没说啊!”阳太摊手,也是一脸茫然,“就说是‘个人原因’。岩鸢那边的人都懵了!听说他们教练也三缄其口,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凑近宗介,压低声音,带着八卦的兴奋,“你说会不会是跟教练闹矛盾了?还是被哪个豪门俱乐部挖角了?不过岩鸢SC那种小俱乐部……”
宗介根本没听阳太后面的猜测。
他的思绪完全被凛和遥这两个名字占据了。
凛回来了,状态极其糟糕,然后和他关系匪浅的七濑遥紧接着就毫无征兆地退部了?
这其中绝对有联系!而且,很可能是凛的问题影响到了遥!
那个红毛猴子……到底干了什么?!
一股混杂着担忧和怒火的情绪在宗介胸腔里翻涌。
他既担心凛的状况,又恼火凛的归来似乎搅乱了遥的节奏,甚至可能导致了遥的退部。
这种无法掌控、无法获知真相的感觉,让习惯了在泳池中用力量和速度解决问题的宗介感到异常烦躁。
“宗介?”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
宗介猛地回神,对上朔沉静的目光。那目光像一汪深潭,似乎能映照出他此刻内心的波澜。
宗介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将水杯重重放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不能让这种情绪影响训练。
“没什么。”宗介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但紧绷的下颌线出卖了他,“别人的事,少打听,训练要紧。”
他站起身,拿起毛巾走向泳池,背影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坚硬。
下午的训练,宗介像是要把所有无处发泄的情绪都倾泻在泳池里。
他选择了强度最高的蝶泳冲刺套餐,一组接一组,每一次入水都带着近乎凶悍的力量,每一次振臂都仿佛要撕开水流的阻隔,每一次蹬壁都竭尽全力,激起巨大的水花。
“喂喂,宗介那家伙……吃火药了?”阳太趴在池边,看着宗介如同不知疲倦的猛兽般在泳道里冲刺,忍不住咋舌。
“好快……比上午的状态还猛!”另一个队员也看得目瞪口呆。
朔在旁边的泳道进行混合泳技术练习,目光却始终追随着宗介的身影。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宗介动作里蕴含的焦躁和一种压抑的愤怒。
那不是纯粹追求速度的爆发,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呐喊和宣泄。
佐藤教练抱着手臂站在池边,锐利的目光审视着宗介的表现,没有出声阻止。
他能看出宗介动作的发力点有些过于紧绷,技术细节甚至出现了一丝平时绝不会有的微小变形。
但他更敏锐地察觉到,此刻强行打断宗介,只会让那股情绪更加淤积。
他需要让这小子在水里把那股无名火先烧掉一部分。
当宗介终于完成最后一组冲刺,筋疲力尽地靠在池边剧烈喘息时,朔递过去一瓶运动饮料。
宗介接过来,仰头猛灌了几口,水流顺着他滚动的喉结和汗湿的胸膛滑落。
他闭着眼,胸膛起伏,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和混乱的思绪。
“很担心他?”朔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水面,只有宗介能听见。
宗介猛地睁开眼,琥珀色的眸子里还残留着激烈运动后的血丝,他看向朔,沉默了几秒,才低低地“嗯”了一声,带着一丝疲惫和不甘。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声音有些沙哑:“那家伙……一声不响地回来,又一声不响地消失……还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朔没有追问“他”是谁,也没有问“动静”是什么。
他只是看着宗介,沉静地说:“太平洋的风浪,能卷走邮件,但卷不走赤焰的本源。”
他顿了顿,补充道,“给他时间。”
宗介握紧了饮料瓶,塑料瓶身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他明白朔的意思。担心无济于事,愤怒更解决不了问题。
松冈凛从来就不是一个会被轻易打倒的人,他那赤红色的头发和灵魂里,天生就燃烧着不服输的火焰。
也许他现在只是……迷路了。
“我知道。”宗介长长吐出一口气,将空瓶子捏扁,丢进回收桶。
眼中的烦躁似乎被朔的话抚平了一些,但那份深沉的担忧依旧沉淀在眼底。
“只是……”他抿了抿唇,最终没再说下去。
只是不想看到曾经那么骄傲耀眼的对手,变成暮色中那个失魂落魄的影子。
只是……作为朋友和对手,他本能地感到愤怒和心疼。
就在宗介和朔结束训练,准备离开俱乐部时,阳太又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带来了后续的消息。
“喂!最新进展!”阳太压低声音,一脸神秘,“我托岩鸢的朋友打听了!七濑遥退部的事,在他们学校也炸了!但是!更诡异的是,他们游泳部的经理说,昨天下午训练结束后,遥好像接了个电话,脸色就变得特别难看,然后就去找教练了!之后就首接宣布退部了!而且,据说……”
阳太的声音压得更低,“岩鸢SC的笹部教练,今天脸色也差得要命,一整天都唉声叹气的!”
电话?脸色难看?
宗介和朔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个细节,无疑再次将线索指向了那个突然出现又消失的人——松冈凛。
宗介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是凛给遥打了电话?说了什么?是告别?还是……更糟的消息?遥的退部,难道是因为凛?凛的绝望,传染给了遥?
无数的疑问在宗介脑海中盘旋,却找不到出口。
他只知道,松冈凛回来了,带着一身沉重和绝望,然后像一阵风一样,在搅乱了七濑遥的世界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日本。
而他,山崎宗介,作为凛为数不多的、真正认可的朋友和对手,对此却无能为力,甚至只能在事后通过别人的议论拼凑真相的碎片。
这种被蒙在鼓里、被排除在外的感觉,让宗介胸口堵得发闷。
走出俱乐部,夕阳依旧温暖,但宗介的心情却如同蒙上了一层阴翳。
他看着身边沉静的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带着无奈和担忧的叹息,消散在傍晚微凉的风里。
“那个……笨蛋红毛猴子。”他低声骂了一句,语气里却没有多少责备,只剩下沉甸甸的牵挂。
赤色的彗星划过天际,只留下短暂的暗影和满地的谜题,便再次遁入了遥远的太平洋深处。
而岩鸢的水面,因为一颗新星的骤然隐退和另一颗彗星带来的未解之谜,泛起的涟漪,才刚刚开始扩散。
宗介将那份担忧和疑问,连同对凛的信任,一起沉入心底。
他只能等待,等待太平洋彼岸的风,再次带来那抹赤焰的消息——无论好坏。
在那之前,属于他的熔炉,依旧需要烈焰熊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