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风带着未散尽的暑气,吹过岩鸢小学空荡的操场,卷起几片早凋的梧桐叶。
毕业典礼的喧嚣早己散尽,空气里残留着香樟树的气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离别气息。
水野朔和山崎宗介站在校门口的林荫道上,树影在他们身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宗介背着一个半满的运动包,里面是最后几本从学校储物柜清出来的杂物。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隔着T恤布料,能清晰感受到那枚贝壳项链温润的轮廓。
三个月静养期的尾声,身体里那沉寂的引擎依旧闷闷作响,对水的渴望如同干涸河床下的暗流,焦灼地涌动着。
佐藤教练的“流放”令,父亲山崎健一那座名为“正途”的冰冷大山,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朔,”宗介踢着脚边一颗小石子,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闷,“佐藤教练昨天打电话了,说精英队下周恢复训练。”
他顿了顿,眉头拧紧,“我爸那边……”
朔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远处操场尽头。
那里,几个熟悉的身影正聚在一起,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赤红色的短发在午后的阳光下像一团跳跃的火焰,即使在人群中依旧醒目得灼人——松冈凛。
他身边站着七濑遥,墨蓝色的头发衬得他沉静的脸愈发像深潭的水。
橘真琴茶色的头发和温和的笑容,叶月渚栗色的卷发和标志性的元气,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凝重的气氛里。
松冈凛脚边放着一个看起来很新的、尺寸不小的黑色运动行李箱。
一种微妙的预感,像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朔异常敏锐的感知里漾开涟漪。
“过去看看。”朔的声音打断了宗介的烦闷。
宗介顺着朔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那群人不同寻常的气氛。
他皱了皱眉,心底那份因为自身困境而升起的烦闷,瞬间被一股莫名的、属于对手的警觉取代。
他立刻跟上朔的脚步。
走近了,对话声清晰地传来。
“凛酱!真的要走吗?这么快?”叶月渚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失落,大大的眼睛里满是难过,“不是说好了暑假一起去海边特训的吗?”
松冈凛双手插在裤兜里,微微扬着下巴,赤红色的眼睛扫过围着他的三人,那份惯有的倨傲里,罕见地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他没看叶月渚,目光反而落在七濑遥沉静的脸上:“哼,海边特训?跟你这家伙游了这么久,也该出去看看真正的世界了。”
他的语气依旧带着松冈式的挑衅,但尾音却少了些往日的锋芒。
橘真琴温和的脸上带着忧虑:“凛,国外训练……会很辛苦吧?一个人可以吗?”他永远是那个最细心的。
“哈?”松冈凛嗤笑一声,赤红色的瞳孔里重新燃起那份灼人的战意和自信,“辛苦?求之不得!真琴,你太啰嗦了!”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转向七濑遥,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宣告的郑重,“七濑,别以为我走了你就能轻松了。澳大利亚……那里的水,更冷,更快!等着吧,下次见面,我会让你知道,你守着的这片‘舒适区’有多可笑!”
这话听起来是挑衅,但那份毫不掩饰的、对更强对手的渴求和离开的决心,清晰无比。
七濑遥依旧没什么表情,墨蓝色的眼睛平静地回视着松冈凛眼中燃烧的火焰。
他沉默了几秒,才淡淡地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哦。水在哪里都一样。”
简单的回应,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松冈凛眼底激起了更汹涌的波澜。
他死死盯着七濑遥,赤红色的眼睛里交织着不甘、愤怒,还有一丝被彻底点燃的、更加炽烈的斗志!
他猛地握紧了拳头,像是要把所有未尽的言语和战意都捏碎在掌心!
就在这时,宗介和朔走到了近前。
松冈凛的目光瞬间如同鹰隼般扫射过来,精准地钉在宗介身上!
那份复杂的情绪如同潮水般退去,瞬间被纯粹的、熟悉的、棋逢对手的锐利战意取代!
“哼!山崎宗介!”松冈凛的声音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瞬间打破了刚才略显沉重的气氛,“我还以为你被你那身破铜烂铁彻底压垮了,爬不出来了呢!”
宗介原本被七濑遥和松冈凛之间那种无形的张力吸引,此刻被松冈凛这熟悉的、欠揍的语气一点,心中的烦闷和对手的警觉瞬间化为熊熊燃烧的战火!
琥珀色的眼睛危险地眯起:“红毛猴子!你那张嘴还是那么臭!要滚就快点滚!少在这里碍眼!” 他故意忽略掉那个刺眼的行李箱。
“滚?”松冈凛嗤笑一声,赤红色的瞳孔里闪烁着近乎狂妄的光芒,“山崎宗介,你以为我是逃跑吗?”
他向前一步,逼近宗介,身高带来的压迫感十足,“我是去更远的地方!去找更快的对手!去学能把你那身蛮力彻底碾碎的技术!”
他伸出手指,毫不客气地戳向宗介的胸口,指尖几乎要碰到那枚隐藏的贝壳,“等着吧!等我回来,我会让你知道,你那点靠蛮力炸出来的水花,在真正的速度面前,连个屁都不算!”
“你!”宗介被戳中了痛处,又被松冈凛嚣张的态度彻底激怒!
他猛地挥开松冈凛的手,琥珀色的眼睛里怒火几乎要喷出来,“放屁!有种现在比一场!看看谁的水花大!”
“比就比!怕你啊!”松冈凛毫不示弱,赤红色的头发几乎要炸起来!
眼看两个一点就着的炮仗就要在毕业的校门口上演全武行,橘真琴和叶月渚一脸无奈,七濑遥依旧面无表情。
“凛,”朔平静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两人的怒火,“你的新目标,是什么?”
新目标?
朔的问题像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隔开了剑拔弩张的两人。
松冈凛和宗介同时一愣,看向朔。
朔的目光落在松冈凛脚边那个崭新的黑色行李箱上,又缓缓抬起,平静地迎上松冈凛那双燃烧着战意的赤红色眼睛。
没有好奇,没有挽留,只有纯粹的探究。
松冈凛眼中的怒火被这个问题奇异地浇熄了。
他定定地看着朔沉静的脸,看着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几秒钟的沉默后,他嘴角勾起一个近乎狂妄、却又带着无比郑重的弧度,声音斩钉截铁:
“世界纪录的墙!”他赤红色的眼睛扫过宗介,扫过七濑遥,最终定格在遥远的天际线,仿佛穿透了空间,看到了那片更广阔、更汹涌的蔚蓝,“我要去撞一撞!”
世界纪录的墙!
去撞一撞!
这赤裸裸的、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狂妄与无畏的宣言,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宗介的心上!
他刚刚还在为父亲的反对、身体的限制和精英队的门槛而烦闷挣扎,而眼前这个红毛猴子,却己经将目光投向了世界之巅!
那份毫无保留的野心和魄力,像一柄重锤,狠狠砸碎了他心头那点因困境而滋生的狭隘!
巨大的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灼热感,瞬间席卷了宗介!
琥珀色的眼睛死死盯着松冈凛,里面没有了愤怒,只剩下一种混合着震惊、不甘和……被点燃的、更加狂烈的火焰!
世界纪录!这个红毛猴子……他竟然敢想!
七濑遥沉静如深潭的眼眸,也在松冈凛说出“世界纪录的墙”时,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波动,如同深海中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他看着松冈凛眼中那份不掺一丝杂质的、灼烧一切的野心,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橘真琴和叶月渚也呆住了,看着松冈凛,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朝夕相处的、骄傲又别扭的队友。
朔的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那双清亮的眼底,在听到“世界纪录的墙”时,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如同星火般的光芒。
他微微点了点头,声音平静依旧:“嗯。墙很硬。”
松冈凛似乎很满意朔的反应,他嗤笑一声,带着惯有的倨傲:“硬?撞碎了才有意思!”
他不再看朔,目光重新转向被他宣言震撼住的宗介,那份挑衅的火焰再次燃起:“喂,山崎宗介!别被我甩得太远!下次见面,要是连让我炸水花的资格都没有,那就太无聊了!”
他弯腰,一把抓起那个沉重的黑色行李箱,动作干脆利落,“走了!”
赤红色的短发在空中划过一个张扬的弧度。
他没有再跟任何人道别,甚至没看七濑遥最后一眼,只是背着那个承载着他狂妄野心的行囊,挺首背脊,大步流星地朝着校门外停着的出租车走去。
夕阳的金辉落在他身上,将那抹赤红染得更加耀眼夺目,像一颗脱离轨道、义无反顾飞向未知深空的赤色彗星。
宗介站在原地,拳头紧握,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他看着松冈凛干脆利落、头也不回的背影,看着他钻进出租车,看着那辆载着“世界纪录之梦”的车子汇入街道的车流,迅速消失在视野尽头。
胸腔里那股被点燃的火焰,非但没有因为对手的离开而熄灭,反而因为那份赤裸裸的、指向世界之巅的野心宣言,燃烧得更加狂烈!
世界纪录的墙……
去撞一撞……
这个念头像一颗滚烫的种子,被松冈凛以最狂妄的方式,狠狠砸进了宗介的心田!
父亲冰冷的“独木桥”?佐藤教练的“流放”?身体的限制?在这一刻,似乎都被那堵遥远而宏伟的“墙”映衬得渺小起来!
“哼!”宗介猛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像是在回应松冈凛远去的挑衅,又像是在对自己宣告。
琥珀色的眼睛在夕阳下亮得惊人,里面没有了迷茫和烦闷,只剩下一种被彻底点燃的、更加沉凝的火焰!
红毛猴子,等着瞧!看谁先撞上那堵墙!
他转过头,目光下意识地寻找朔的身影。
朔正安静地看着松冈凛消失的方向,清俊的侧脸在夕阳下镀着一层金边。
他的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城市的建筑,看到了更遥远的、波涛汹涌的太平洋彼岸。
他感觉到宗介灼热的目光,缓缓转过头。
西目相对。
宗介眼中是熊熊燃烧的战意和一种豁然开朗的坚定。
朔的眼底,依旧沉静如古井,但在那深邃的井底,似乎倒映着宗介眼中那簇名为“世界之巅”的火焰。
“宗介,”朔的声音很轻,像拂过林梢的晚风,却清晰地落在宗介沸腾的心湖上,“淬火的铁,要锻打。”
淬火的铁……
锻打……
宗介低头,隔着衣服摸了摸胸口的贝壳,感受着那温润的轮廓。
又抬头看看朔沉静的脸。松冈凛的赤色航迹划破长空,指向了更广阔的战场。
而他山崎宗介,淬火的铁块,锻打的征程才刚刚开始。
世界纪录的墙如同海平线上初露的巨礁,遥远,冰冷,却无比真实地矗立在那里,等待着所有渴望撞击的航船。
他用力地吸了一口带着夏日余温的空气,胸腔里那沉寂的引擎,仿佛被注入了全新的、更加磅礴的燃料,发出了低沉而充满力量的轰鸣。
“嗯!”他重重地点了下头,声音不大,却砸碎了黄昏的宁静,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决心,“锻打!往碎了打!”
他像是在回应朔,更像是在向那堵遥远的高墙,发出属于熔炉之火的战书!
夕阳沉入远方的楼宇,将天边染成一片燃烧的锦缎。
宗介不再看松冈凛消失的街口,只是和朔并肩,踏着满地碎金,走向那片被温暖灯光点亮的家的方向。
胸口的贝壳温润,引擎低沉轰鸣。
淬火的铁块己在砧上,锻打的巨锤即将落下。
通往世界之墙的熔炉航道上,铁与火的淬炼,永不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