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的寒意似乎还残留在骨髓里,尽管林逸风己经回到了德国的家中,裹在温暖的被子里。窗外是典型的欧洲冬日景象,灰蒙蒙的天空,光秃秃的树枝,偶尔飘落几星零星的雪花,与梅里贝尔那铺天盖地的白色世界截然不同。
一系列详尽的身体检查报告摊在桌上,每一项数据都指向同一个结论:生理指标一切正常。没有脑震荡后遗症,没有内出血,甚至连像样的外伤都很少。医生拍着他的肩膀,用德语说着“年轻人身体真好”、“只是受了点惊吓和疲劳过度”,嘱咐他好好休息。
可林逸风自己清楚,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不是身体上的疼痛,而是一种更深层、更难以言喻的异样感,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意识的某个角落。雪崩时那股冰冷的“入侵”感,以及最后失去意识前那丝不属于他的、诡异的兴奋躁动,如同鬼魅的影子,挥之不去。
他试着不去想,把注意力集中在即将到来的冬歇期训练上。F3赛季的惨败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梅里贝尔的意外更是雪上加霜。他需要重新振作,需要证明自己,尤其是在母亲面前。
提到母亲,家里的气氛就变得微妙。她没有过多地责备他冒险去滑雪,但那种欲言又止、带着深深忧虑和隐隐反对的眼神,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让林逸风感到窒息。餐桌上,父亲依旧沉默寡言,只是偶尔会问几句他身体恢复的情况,而母亲则总是在看似不经意间,提起某个亲戚的孩子在大学里取得了什么成就,或者某个朋友放弃了不切实际的梦想,找了份稳定的工作。
每一句话,都像软刀子,割在林逸风那本就敏感的神经上。他知道母亲的担忧源于她自己过去的经历,那段被黑幕笼罩、最终黯然退役的前赛车手生涯,是她心中永远的痛。但理解不代表接受,他渴望的是支持,而非无声的劝退。
这种压抑的氛围,让他更加迫切地想要逃离,想要投入到唯一能让他感到掌控感的世界里——赛车模拟器。
然而,夜晚并非避风港。
黑暗降临,寂静放大了内心的回响。阖上眼,雪崩的景象便如同高清重播般在脑海中上演。不是模糊的记忆碎片,而是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可怕。
是那震耳欲聋的轰鸣,雪浪排山倒海般压来的窒息感。
是阳光下,舒马赫那抹鲜亮的红色滑雪服,像坠落的流星,撞向狰狞的黑色岩石。
是那瞬间,视野天旋地转的眩晕,以及…那股强行挤入意识的冰冷洪流。
“呃啊!”
林逸风猛地从床上坐起,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仿佛要挣脱束缚跳出来。窗外的路灯透过窗帘缝隙,投射下一道惨淡的光,勾勒出房间里熟悉的轮廓。
又是这个梦。
他喘着粗气,伸手抹去额头的汗水,手心冰凉。每一次惊醒,那份眩晕和被“入侵”的感觉就真实一分,让他几乎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界限。他甚至隐隐觉得,那撞击的瞬间,不仅仅是视觉和听觉的冲击,似乎还有什么更本质的东西,随着那股力量,撞进了他的脑子里。
这念头让他不寒而栗。他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荒诞的想法。一定是惊吓过度,加上对偶像出事的愧疚和担忧,才导致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幻觉。
白天,他将自己锁在地下室的模拟器房间里。这里是父亲为他打造的小天地,专业的模拟器设备几乎可以媲美车队的标准。戴上头盔,握住方向盘,引擎的轰鸣声(模拟的)响起,冰冷的赛道数据流过视网膜屏幕,他试图将所有杂念驱逐出去。只有在这里,在虚拟的赛道上,他才能暂时忘记梅里贝尔的雪、父亲的沉默和母亲眼中的忧虑。
斯帕赛道。Eau Rouge-Raidillon组合弯,赛车运动中最具挑战性的弯道之一。他驾驶着虚拟的F3赛车,全油门冲上陡峭的坡顶,感受着模拟器传来的离心力和底盘震动。视线紧盯坡顶盲弯的切入点,全身肌肉紧绷,汗水开始浸湿赛车服内衬。
就在他全神贯注,准备迎接下坡左转的瞬间——
“……刹车点,再晚零点一秒。”
一个极其微弱、仿佛从很远地方传来的低沉男声,若有若无地飘进耳朵。
林逸风猛地一惊,手指下意识地在方向盘上扣紧,操作瞬间变形。虚拟赛车因为这微小的迟疑和僵硬,偏离了最佳路线,轮胎发出刺耳的尖啸,险些冲出赛道。
“搞什么?”他摘下头盔,心有余悸地喘着气,环顾空无一人的地下室。隔音良好,只有模拟器风扇的嗡嗡声。他检查了一下头盔内置的耳机连接,一切正常。
幻听?
肯定是太累了,加上精神压力太大。他摇摇头,重新戴上头盔,深呼吸,试图集中精神。刚才那一下,损失了至少半秒。
他重新开始,一圈,两圈……努力将注意力百分之百投入到驾驶中。数据、路线、油门、刹车……大脑高速运转,试图压制住任何不该出现的杂音。
蒙扎。Ascari弯。这是一个高速组合弯,对节奏感和精准度要求极高。他流畅地切过第一个弯心,准备调整方向进入第二个弯。
“方向盘回正,快一点。油门可以更早给。”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这次清晰了一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就在耳边响起,仿佛有人贴着他的耳朵在说话。
林逸风浑身一个激灵,差点又一次失控。他猛地踩下刹车,虚拟赛车在赛道上画出一道难看的黑线,停了下来。
“谁?!”他再次摘下头盔,心脏狂跳,甚至站起身,警惕地扫视着地下室的每一个角落。只有冰冷的墙壁、工具架,以及模拟器设备闪烁的指示灯。
没有人。
恐惧感像冰冷的藤蔓,开始缠绕他的心脏。不是那种面对危险的恐惧,而是对未知、对自身状态的恐惧。难道是雪崩撞击真的留下了什么后遗症?医生检查不出来的那种?
他坐在模拟器座椅上,后背发凉。那声音不像他自己的想法,带着一种陌生的语调和权威感。而且,那建议…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
不,不可能。一定是幻觉。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喝了口水,决定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