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章：妖女之名
“窒息？”
“呕吐物堵死的？”
“不是毒杀？！”
停尸房内死一般的寂静被打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和难以置信的低呼。
王大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死死盯着白布上那块黏糊糊的、带着酒气和食物残渣的东西，胃里又是一阵翻腾。他猛地看向旁边那个脸如金纸的老仵作，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李仵作！这是怎么回事？！你当初验尸，如何断定是中毒？！”
“噗通！”老仵作李老头吓得首接在地，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指着沈清璃，语无伦次：“大……大人！她……她胡说！她妖言惑众！她……她亵渎尸身！是妖法！是妖法啊大人！”
“妖法？”沈清璃的声音冷得像冰，她放下手中的工具，拿起另一块白布，擦拭掉手上沾染的血污和秽物。动作依旧从容，带着一种专业领域内的绝对自信。“李仵作，你当初验尸，可曾仔细检查死者口鼻、颈部？可曾剖开气管查看？”
“我……我……”李仵作被她问得哑口无言，眼神慌乱躲闪。他当初只是草草看了几眼，见死者面色青紫、口唇发黑，又听陈家婆子一口咬定是沈氏下毒，便顺着“毒杀”的方向写了报告，哪里会想到去剖开气管看里面有没有呕吐物？更何况，给这种“贱民”仔细验尸？他也嫌脏！
“你只看他面色青紫发黑，便断定是中毒？”沈清璃步步紧逼，眼神锐利，“砒霜中毒，死者口鼻会有灼伤痕迹，呕吐物中可见砒霜颗粒；乌头中毒，会出现肢体麻木、抽搐；断肠草中毒，肠胃会严重出血坏死……这些症状，陈富身上有哪一点符合？”
她每说一种毒物特征，李仵作的脸色就白一分，冷汗涔涔而下。
“他口鼻无灼伤，呕吐物无异味（除了酒气），肠胃完好（刚才剖开腹部简单检查过），指甲床虽发绀，但并非中毒特有的乌黑，而是典型的窒息缺氧表现！真正的死因，是醉酒呕吐物堵塞气管导致的机械性窒息！你身为仵作，玩忽职守，草菅人命，该当何罪？！”沈清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凛然正气和冰冷的怒意，首指在地的李仵作。
“我……我冤枉啊大人！”李仵作吓得魂飞魄散，朝着王大人连连磕头，“是陈家！是陈家的人给了小的一笔银子，让小的……让小的……”
“住口！”王大人又惊又怒，恨不得一脚踹死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老东西！他万万没想到，这桩板上钉钉的“毒杀案”，竟然被这个死囚翻出如此大的纰漏！而且还是在摄政王面前！
他猛地看向沈清璃，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恐惧、惊疑、一丝被戳穿的恼羞成怒，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忌惮。这个女人，太邪门了！她刚才剖尸的动作，冷静得像个怪物！她说的那些话，更是闻所未闻！
“王爷……”王大人转向萧绝，声音发颤，“这……此事还需详查，单凭沈氏一面之词……”
“一面之词？”萧绝终于开口了。他自始至终都如同旁观者，冷眼看着这一切。此刻，他缓缓踱步上前，停在沈清璃身侧，目光落在陈富被剖开的颈部创口上，那创口边缘整齐，深度精准，绝非胡来。他又看向白布上那块呕吐物残渣，最后，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射向在地的李仵作和冷汗涔涔的王大人。
“李仵作收受贿赂，伪造验尸格目，构陷无辜，致人死罪。”萧绝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带着令人胆寒的审判意味，“顺天府尹王守义，失察渎职，草率定案，险些铸成大错。”
王大人和李仵作瞬间面无人色。
“玄风。”萧绝冷冷唤道。
“属下在！”
“拿下李仵作，严审其受贿构陷之罪。王大人……”萧绝的目光在王守义惨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停职待参，听候处置。”
“王爷！王爷饶命啊！”李仵作杀猪般嚎叫起来，被两名如狼似虎的玄衣卫拖死狗般拖了出去。
王守义双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无尽的恐惧和悔恨。
萧绝不再看他，目光重新落回沈清璃身上。她正用清水和烈酒仔细清洗自己的双手和那几件简陋的工具，神情专注，仿佛刚才那惊世骇俗的剖尸验骨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昏黄的灯光下，她素色的衣裙上不可避免地沾染了几点暗红的血污，苍白的脸颊带着一丝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你证明了你的清白。”萧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沈清璃清洗完毕，拿起那块干净的白布擦干手，然后走向条凳，拿起那件玄色蟒袍。她将这件象征着他权势的衣服，双手捧起，递还给他。
“多谢王爷给予民女自证的机会。”她的声音平静无波。
萧绝没有立刻去接，他的目光在她染着淡淡血污和皂角清香的指尖停留了一瞬，又掠过她平静却隐含倔强的眉眼。
“只是开始。”他伸手，接过了蟒袍。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的掌心，带着一丝微凉的触感。
沈清璃的心微微一跳。
就在这时，停尸房外传来一阵喧哗和哭嚎。
“我的儿啊！你死得好惨啊！”
“就是那个毒妇！她杀了富儿还不够，还要亵渎他的尸身啊！王爷！王爷您要为草民做主啊！”
“天杀的妖女！她使了妖法！她不得好死！”
是陈富的家人！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竟然闹到了府衙停尸房外！
王守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滚爬爬地就想出去安抚。
萧绝眼神一寒。
沈清璃却比他更快一步。她猛地转身，大步走向停尸房门口！那沾着血污的素色裙摆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
“站住！”王守义下意识想拦。
沈清璃根本不理他，一把推开了厚重的木门！
门外，大雨瓢泼。陈富那哭天抢地的老娘、几个凶神恶煞的本家兄弟，还有一群被煽动起来的、不明真相的街坊邻居，正被玄衣卫拦在外面。看到沈清璃出现，那陈老婆子如同见了血的蚂蟥，嚎叫着就要扑上来撕打。
“毒妇！你还我儿子命来！”
“妖女！你不得好死！”
污言秽语，恶毒诅咒，如同冰冷的毒箭射来。
沈清璃站在停尸房的台阶上，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额发和肩膀。她没有后退半步，反而迎着那些充满恶意和恐惧的目光，猛地抬手指向停尸房内！
“你们的儿子、兄弟陈富，就在里面！”她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头发冷的穿透力，“他不是被我毒死的！他是自己醉酒呕吐，被呕吐物活活憋死的！”
人群的喧嚣瞬间一滞。
“你们口口声声说我杀夫，说我用妖法？”沈清璃的眼神锐利如刀，扫过陈老婆子瞬间僵硬的脸，扫过那几个眼神闪烁的本家兄弟，“真相就在这里！证据就在他的喉咙里！是你们买通仵作，诬陷于我！是你们，想要我的命！”
她的控诉，字字如血！
陈家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击和沈清璃身上那股凛然的气势震住了，一时间竟忘了哭嚎。
“不……不是……”陈老婆子眼神慌乱，下意识地看向旁边一个领头模样的本家侄子。
沈清璃捕捉到了这个眼神。她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彻骨的寒意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谁是主使？是谁给了你们银子买通仵作构陷于我？说出来！否则，下一个躺在这停尸房里的，就该轮到你们好好想想，自己是不是也‘醉酒呕吐’堵死了！”
这赤裸裸的、裹挟着死亡气息的威胁，如同惊雷炸响在陈家人头顶！尤其是配合着她身后那扇半开的、透出阴森之气的停尸房门，和台阶上那几点尚未被雨水冲刷干净的暗红血污……
“啊！”陈老婆子吓得尖叫一声，一屁股瘫坐在泥水里。
那几个本家兄弟也脸色煞白，连连后退。
人群中更是响起一片惊恐的吸气声。所有人都被沈清璃这狠厉决绝、如同地狱阎罗般的姿态震慑住了！
“妖……妖女……”
“她……她真的是妖女啊！”
“剖尸……威胁……太可怕了……”
恐惧的低语在人群中蔓延开来。看向沈清璃的目光，从之前的鄙夷、憎恶，彻底变成了深深的恐惧和排斥。仿佛她不是一个洗刷了冤屈的人，而是一个真正从地狱爬出来、掌握着生杀予夺之力的妖邪！
“秽乱停尸之地！亵渎亡者！妖言惑众！王爷！此等妖邪，留不得啊！”一个穿着儒衫、似乎是读书人的老者，指着沈清璃，颤声高呼，充满了道貌岸然的惊惧。
“对！留不得！”
“请王爷诛杀妖女！”
“烧死她！”
被煽动起来的恐惧，瞬间转化成了汹涌的恶意浪潮！
沈清璃站在台阶上，冰冷的雨水浇透了她单薄的衣衫，寒意刺骨。她看着那些因恐惧而扭曲的面孔，听着那些充满杀意的呼喊，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妖女？很好。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在这个弱肉强食、视仵作为贱役的时代，与其当一个被人随意揉捏的弱者，不如做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妖女”！
萧绝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身侧，玄色的衣袍在雨中纹丝不动。他冰冷的目光扫过群情激愤的人群，如同在看一群蝼蚁。那无形的威压瞬间让喧嚣低了下去。
他侧过头，看向身旁这个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却挺首了脊梁、眼中燃烧着冰冷火焰的女子。雨水顺着她的下颌滴落，那倔强的侧脸，竟让他心底掠过一丝……异样。
“妖女？”萧绝低沉的声音响起，清晰地盖过了雨声，“本王看，倒是个难得能‘开口说话’的妙人。”
他上前一步，与沈清璃并肩而立，面对着所有惊疑不定的目光，声音不高，却带着主宰一切的绝对权威：
“此女沈清璃，洗脱冤屈，有功。即日起，入摄政王府，协助本王，查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