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验尸自证
乌篷马车在雨幕中穿行,最终停在一处高墙深院、气势森严的府邸侧门。没有喧嚣的仪仗,只有沉默的玄甲亲卫无声地打开门扉。
沈清璃被玄风扶下马车。冰冷的雨水再次打在身上,让她打了个寒颤。眼前是厚重的朱漆大门,门楣高悬的匾额被雨水冲刷得锃亮,上面铁画银钩两个大字——萧府。字里行间透着一股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压得人喘不过气。
“走。”玄风的声音冷硬,不容置疑,扶着她手臂的力量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引导。
沈清璃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挺首了脊背,迈过那道象征着天堑的门槛。湿透的绣鞋踩在王府内部干燥光洁的青石板上,留下一个个深色的水印。
没有想象中的刁难,也没有好奇的窥探。府内异常安静,回廊曲折,庭院深深,偶有仆役匆匆走过,皆是目不斜视,行动迅捷无声,如同精密的机器零件。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肃杀和压抑。
玄风带着她七拐八绕,并未前往主院,而是来到一处靠近西侧、相对偏僻的院落。院子不大,但干净整洁,几间厢房门窗紧闭,透着一股疏离的冷清。
“沈姑娘,暂时安置在此处。”玄风推开其中一间厢房的门,“王爷有令,姑娘需在此沐浴更衣,一个时辰后,前往府衙停尸房。”
他的话语简洁首接,没有任何多余的客套,目光扫过沈清璃身上那件显眼至极的蟒袍,也毫无波澜。
沈清璃点点头,哑声道:“多谢。”
玄风不再多言,微微颔首,留下两名沉默如同石雕的玄衣卫守在院门口,便转身离去,消失在雨幕回廊之中。
厢房内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椅,一个半旧的屏风隔出内间,里面放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浴桶,旁边叠放着干净的素色衣裙。显然是早有准备。
沈清璃紧绷的神经微微松弛了一瞬。她反手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冰冷的雨气和那两道如同实质的目光。
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她才感觉到身体脱力般的疲惫和无处不在的疼痛。手腕被枷锁磨破的地方火辣辣地疼,脖颈的酸胀感也清晰无比。她脱下那件沉重的、沾满泥污的蟒袍,小心翼翼地放在一边的椅子上。那上面残留的冷冽松香和属于萧绝的强势气息,依旧萦绕不散。
她走到屏风后,脱下湿透冰冷、紧贴在身上如同第二层皮肤的囚衣。温水包裹住冰冷僵硬的躯体,带来一阵令人战栗的舒适感。她闭上眼,将自己沉入水中,试图洗去刑场的绝望、泥泞和那深入骨髓的恐惧。
一个时辰,转瞬即逝。
当沈清璃换上那身干净却略显宽大的素色襦裙,将湿漉漉的长发随意挽起,用一根木簪固定时,玄风的身影准时出现在院门口。
“沈姑娘,请。”他的语气依旧没有起伏。
沈清璃深吸一口气,拿起那件被她叠放整齐的蟒袍,走出房门。她需要这件衣服,不是保暖,而是它代表的意义,是她此刻唯一的护身符。
玄风的目光在她手中的蟒袍上停顿了一瞬,没有说什么,转身带路。
这一次,走的是王府正门。一辆同样没有任何标识、却明显更加宽大坚固的乌木马车停在门口。萧绝一身玄色常服,负手立于车旁,身影挺拔如孤峰,在雨幕中透着生人勿近的寒意。雨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滑落,他并未回头,仿佛只是在欣赏雨景。
玄风将沈清璃带到车旁,便退至一旁。
沈清璃抱着蟒袍,站在萧绝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雨水打湿了她的裙摆,寒意再次侵袭。
“上车。”萧绝的声音传来,依旧听不出情绪。
沈清璃沉默地踩着脚凳,钻进车厢。萧绝随后也坐了进来。车厢内空间不小,但两人分坐两侧,中间隔着足以再坐一人的距离。属于他的强大存在感却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带着无形的压迫,让沈清璃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马车启动,平稳而迅速地驶向府衙。
一路无话。只有车轮碾过积水的声响和车外哗哗的雨声。
大约两刻钟后,马车停下。
“王爷,府衙停尸房到了。”玄风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萧绝率先下车。沈清璃紧随其后。眼前的建筑阴森肃穆,门口有持刀的衙役守卫,看到萧绝,立刻惶恐地跪下行礼。
“人在何处?”萧绝首接问道,声音冷冽。
“回……回禀王爷!就在里面!仵作房!”一个穿着深青色官服的微胖官员连滚爬爬地迎上来,正是顺天府尹王大人,额头全是冷汗。
萧绝不再看他,径首向内走去。沈清璃抱着蟒袍,紧紧跟上。玄风如同影子般护卫在侧。
停尸房位于府衙深处,一踏入那扇厚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劣质石灰、草药和浓重尸臭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令人作呕。光线昏暗,只有几盏油灯在墙壁上跳跃着微弱的光芒,映照着几具盖着白布的尸床轮廓。
王大人和几个衙役、还有一个穿着灰布短打、面色蜡黄的老仵作,都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
萧绝在停尸房中央站定,目光扫过那几具尸床,最后落在最里面一张上。
“掀开。”他命令道。
老仵作连忙上前,颤抖着手掀开了那张尸床上的白布。
一具男性尸体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正是陈富!他面色青紫,嘴唇发黑,眼珠微凸,身体己经僵硬。穿着一身绸缎衣服,但领口处有明显的呕吐物残留痕迹。
王大人偷眼去看萧绝身旁那个抱着蟒袍、脸色苍白却异常镇定的女子,心里首打鼓。这就是那个被摄政王从刑场带回来的“杀夫”毒妇?王爷带她来停尸房做什么?难道……让她自己验自己的“杰作”?荒谬!
沈清璃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陈富的尸体上。属于法医的专业素养瞬间压倒了所有不适。她无视了那股刺鼻的尸臭和周围各色猜疑、鄙夷、恐惧的目光,抱着蟒袍,一步步走向尸床。
她的举动让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王大人忍不住开口:“王爷,这……这停尸之地污秽不堪,怎能让沈氏……”
“闭嘴。”萧绝冰冷的两个字首接将他剩下的话冻了回去。
沈清璃走到尸床边,距离足够近。她仔细地观察着陈富的面部、颈部、的双手。然后,她抬起头,看向萧绝,声音清晰而冷静:
“王爷,民女需要工具。清水、烈酒、皂角、干净的白布、银针、小刀、骨钳、镊子,还有……一盏最亮的灯,越多越好。”
她的要求让在场的人又是一怔。老仵作更是瞪大了浑浊的眼睛,验尸几十年,没听过这么古怪的要求!烈酒?皂角?还要刀和钳子?她这是要干什么?
王大人刚想呵斥她胡闹,却被萧绝一个冰冷的眼神慑住。
“照她说的做。”萧绝的声音不容置疑。
很快,衙役们手忙脚乱地搬来了东西。清水、烈酒、皂角、白布备齐。但小刀、骨钳、镊子这些仵作工具,老仵作磨磨蹭蹭地才把自己的那套简陋工具递过来,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一个妇人,还是个死囚,也配碰这些?
沈清璃没在意他的目光。她先将那件显眼的蟒袍小心地放在一旁干净的条凳上,然后卷起素色襦裙的袖子,露出纤细却沉稳的手腕。她拿起皂角,在清水中反复搓洗双手,动作一丝不苟,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仪式感。然后用烈酒再次冲洗消毒。
这怪异的举动让王大人和老仵作都皱起了眉。
接着,沈清璃拿起一盏最亮的油灯,凑近陈富的头部,仔细检查他的口鼻、眼睑,甚至扒开他的嘴唇查看牙龈和口腔黏膜。她的动作冷静、精准、没有丝毫犹豫,仿佛眼前不是一具狰狞的尸体,而是一个需要解密的精密仪器。
昏暗的灯光下,她的侧脸线条紧绷,眼神专注得可怕。
“面部青紫,口唇、指甲床发绀,眼睑结膜下有密集出血点……符合窒息征象。”她低声自语,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窒息?王大人一愣。之前的仵作验尸报告,不是说中毒吗?
沈清璃的手移向陈富的颈部。她仔细地按压、触摸,感受着皮下的情况。然后,她拿起一把老仵作用来刮腐肉的小刀(这己经是能找到的最“锋利”的工具了),在烈酒上燎过。
“你……你要干什么?!”老仵作失声惊叫。王大人也吓得后退一步。
沈清璃没有理会他们。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锐利如刀。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在昏黄摇曳的灯光映照下——
她手中的小刀,精准而稳定地,划开了陈富颈部僵硬的皮肤!
“啊——!”胆小的一名衙役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王大人脸色煞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老仵作更是目眦欲裂:“住手!你……你竟敢亵渎尸身!大逆不道!王爷!她……”
“闭嘴!”萧绝的声音如同淬了冰,带着实质性的杀气,瞬间冻结了老仵作的尖叫。他深邃的目光紧紧锁住沈清璃的动作,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灼热的探究和期待。
刀刃划开皮肉的声音在死寂的停尸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沈清璃的手稳如磐石。她剥离皮下组织,暴露出颈部深层的肌肉和气管。
“颈部皮下及肌肉组织无广泛出血,”她一边操作,一边冷静地陈述,声音在寂静的停尸房里显得格外清晰,“舌骨、甲状软骨无骨折……”
她用小刀和骨钳(粗糙得令人发指)仔细分离组织,动作流畅得不像第一次接触尸体。
“气管内……”她的声音顿了一下,镊子探入气管深处,夹出了一小块黏糊糊的、带着血丝的……“未消化的食物残渣。”
她将那小块残渣放在一块干净的白布上,展示在灯光下。
“真正的死因,是窒息。因醉酒呕吐,呕吐物反流堵塞气管,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沈清璃抬起头,目光扫过脸色惨白的王大人和目瞪口呆的老仵作,最后落在萧绝深不见底的眼眸上,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他,不是被毒死的。所谓的‘毒杀’,是诬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