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德机场，署理总经理办公室。
郑卓文感觉自己被架在火上，反复炙烤。
办公室的百叶窗留着一道缝，窗外，是无数闪光灯组成的炼狱。
几十个记者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堵死了大楼的每一个出口。
办公桌上的电话，从早上开始就没停过，一声比一声催命。
有上司的质问，有同僚的“关心”，还有几个相熟财团打来试探口风的电话。
每一个电话，都在把他往绝路上推。
“卓文啊，九鼎集团那个声明，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单单把你拎出来夸奖？”
“老郑，你是不是跟那个郑丹瑞有什么私下交易？这种时候，可千万别站错队啊！”
“郑总经理，你对九鼎集团的新机场计划，究竟持什么态度？”
什么态度？
他能有什么态度！
郑卓文烦躁地扯开领带，胸口憋着一团火，几乎要炸开。
九鼎集团这一手“捧杀”，简直毒辣到了极点！
承认他们说得对？
承认启德机场已经到了极限，非建新机场不可？
那等于他当众打了港府的脸，否定了自己过去十几年坚持的“扩建为本”的技术路线，把自己死死绑在九鼎集团这条看起来马上就要沉没的疯船上！
否认？
否认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作为启德机场的掌舵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座机场已经超负荷到了什么程度！客运量、货运量，每一项数据都在疯狂打脸那些主张“维持现状”的官僚！
否认，他就会沦为全港市民眼中的无能之辈，一个为了保住位置而粉饰太平的小丑！
进，是万丈深渊。
退，是无底泥潭。
他被死死地钉在了耻辱柱上，动弹不得。
“砰！”
郑卓文一拳砸在厚实的柚木办公桌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
他猩红着双眼，盯着墙上那副巨大的启德机场规划图，那是他大半辈子的心血和荣耀。
而现在，这一切，都可能因为一个疯子的疯狂计划，毁于一旦！
“备车！召开记者会！”
郑卓文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他决定了。
他要和九鼎集团，和那个疯子郑丹瑞，彻底划清界限！
哪怕是当一个小丑，也比当一个叛徒强！
……
九鼎集团，中环办公室。
气氛压抑得如同风暴来临前的海面。
股价跌停的红色曲线，像一柄尖刀，刺在每个人的心上。
报纸上那些极尽嘲讽的标题和漫画，更是让人脸上火辣辣的。
“凡哥，顶不住了！再这么下去，我们就要爆仓了！”阿杰满头大汗，声音都在发抖。
“妈的，这帮扑街媒体，收了钱就往死里黑我们！”洪豹捏着拳头，骨节咔咔作响。
郑丹瑞脸色苍白，但依旧强作镇定，目光投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平静得不像话的男人。
周凡。
他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热茶，目光落在窗外维多利亚港的海面上，仿佛眼前的一切喧嚣与他无关。
“周先生……”郑丹瑞的声音有些干涩。
周凡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吹了吹杯口的茶叶，淡淡开口。
“钱永利用规矩压我们，是因为他觉得，规矩是他定的。”
“他能动用港府的力量查封我们的工地，我们为什么不能动用舆论的力量，去查封他的规矩？”
众人一愣，没明白这话的意思。
周凡终于转过头，将那份关于郑卓文的资料，再次推到了郑丹瑞面前。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让人心悸的弧度。
“第二步，开始了。”
“去找个信得过的记者，不小心地告诉他一个‘内部消息’。”
周凡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就说，我们九鼎集团之所以敢夸下海口，是因为，我们无意中拿到了一份几年前，由英国皇家航空顾问团撰写的、关于港岛新机场选址的绝密评估报告。”
“而这份报告的最终结论，直指一个地方——”
周凡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吐出三个字。
“赤鱲角。”
“最重要的是，这份足以决定港岛百年大计的报告，被港府高层，刻意压了下来。”
办公室里，死寂一片。
针落可闻。
郑丹瑞、苏小曼、阿杰、洪豹，四个人，像四尊石化的雕像，大脑彻底停止了运转。
疯了。
这个男人，真的疯了！
这已经不是在商言商了。
这是在挑战港府的公信力！
这是要把天，捅个窟窿！
……
半小时后。
一则未经证实的小道消息，从一家不起眼的财经周刊的角落里，悄然流出。
【惊天黑幕？传九鼎集团手握英方绝密报告，直指新机场选址，港府为何刻意隐瞒？】
这则消息，就像一颗被丢进滚油里的水珠。
瞬间，引爆！
如果说之前九鼎集团是小丑，那现在，港府就成了那个试图掩盖真相的黑手！
公众的怒火和好奇心被彻底点燃！
舆论风向，在短短一个小时内，发生了180度的惊天逆转！
《信报》连夜加印，头版标题换成了触目惊心的——【赤鱲角！被遗忘的答案，还是被埋葬的真相？】
《东方日报》更是直接刊登了一张赤鱲角荒凉孤岛的照片，旁边配上启德机场人满为患的拥挤场景，标题充满了煽动性——【一座繁荣的监狱，一片被遗忘的土地，谁在出卖港岛的未来？】
质疑！
愤怒！
阴谋论！
全港市民疯了！
无数电话打进电台，打进电视台，打进港府的问询处，都在质问同一件事。
到底有没有这份报告？
为什么隐瞒报告？
启德机场背后，是不是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利益输送？
九鼎集团的股价，在下午开盘后，停止了断崖式的下跌，然后，在一片绿色的汪洋中，诡异地，开始一路上扬！
……
TVB董事办公室。
“啪嚓！”
一声脆响。
钱永利最心爱的那套骨瓷茶杯，被他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他再也无法维持那份英式的优雅和从容，一张英俊的脸庞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双眼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报告……什么他妈的绝密报告！”
他失态地咆哮着，一把扫掉桌上所有的文件。
“查！给我动用政治部所有的人脉，去查！我要知道，到底有没有这份报告！它现在在哪！”
他身边的助理吓得瑟瑟发抖，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钱永利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以为对手只是一个有点钱的疯子，想用商业规则将其碾死。
可对方，根本没打算跟他玩商业。
对方一上来，就直接掀了桌子，用最狠毒的方式，向着港府的公信力，这个殖民体系最脆弱的根基，捅了致命一刀！
这不是商业打压。
这是政治攻击！
……
启德机场，新闻发布会现场。
郑卓文整理着西装，正准备走上发言台。
他已经想好了说辞，准备用最专业、最严谨的数据，来驳斥新机场的必要性，将自己和九鼎集团彻底切割。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现场一台电视屏幕上滚动的紧急新闻。
【港府被指刻意隐瞒英方新机场选址报告，赤鱲角成风暴中心……】
郑卓文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成了针尖。
赤鱲角……报告……
作为港岛航空界的顶层人物，他……隐约听说过这份报告的存在！
那是在一次酒后，一位即将退休的英方高官，醉醺醺地向他抱怨，说他们早就为港岛规划好了出路，可惜，被一群短视的政客给否决了……
当时他只当是醉话。
现在想来……
一道闪电，划破了郑卓文脑中的迷雾！
他明白了！
九鼎集团不是疯了！
他们不是在胡言乱语！
他们……是在下一盘他根本看不懂，甚至不敢去看的惊天大棋！
“郑总经理，记者们都等着呢，可以开始了吗？”助理在一旁小声催促。
郑卓文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
他没有说话。
只是在全场记者愕然的注视下，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回了后台。
这个沉默的转身。
这个无声的决定。
就是对港府，最致命的一记背刺！
……
九鼎集团办公室里。
郑丹瑞等人看着电视里郑卓文离场的画面，又转头看看那个依旧在平静喝茶的周凡，眼神里，已经从震惊，彻底变成了……崇拜和敬畏。
“周先生……这……”
周凡放下茶杯，终于笑了。
“他用规矩来压我。”
周凡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被搅动得天翻地覆的港岛。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足以让风云变色的磅礴气魄。
“那我就把摆着规矩的桌子，整个掀了。”
“让所有人都来看看，这所谓的规矩，到底是谁定的，又到底公不公平。”
……
油麻地，大排档。
电视里，正声嘶力竭地播报着关于“绝密报告”的最新进展。
导演陈国华嘴里叼着半截牛河，已经彻底看傻了。
他转过头，看着身边正慢条斯理地将最后一块牛腩送进嘴里的洪豹，眼神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他终于明白，洪豹之前那句“他给我的，是规矩”，是什么意思了。
那不是打打杀杀的江湖规矩。
那是翻云覆雨，搅动乾坤，把整个港岛的顶层人物玩弄于股掌之上的……
通天手段！
“阿豹…不…豹哥……”陈国华的声音有些发颤，“这……这就是你们九鼎集团的实力？这就是所谓的规矩吗...”
洪豹擦了擦嘴，拿起啤酒喝了一大口，舒坦地打了个嗝。
他看着电视里那些惊慌失措的专家和官员，咧嘴一笑。
“这算什么？”
“这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