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塘会。
顶楼，不对外开放的紫金厅。
一张黄花梨木的圆桌旁，只坐着两个人。
新义安的尖东之虎向坤，正把玩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玻璃酒杯，杯中琥珀色的威士忌轻轻晃动。
他对面，是他的堂兄，永圣电影的实际掌舵人，向永。
向永没有碰酒，只是慢条斯理地用一把银质小剪，修剪着一支刚刚从古巴空运过来的雪茄。
“报纸上讲，郑丹瑞那老家伙，现在连别墅大门都不敢出。”
向坤冷笑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动作粗犷。
“记者、债主，把他家门口堵得跟菜市场一样。”
“活该！扑街！天天在电视上扮斯文，装大佬，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这次算是栽了个大跟头！”
向永终于剪好了雪茄，用特制的喷枪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缭绕在他那张看不出喜怒的脸上。
“栽跟头是小事。”
他淡淡开口。
“我听说，廉政公署的人已经把他海外的秘密户头全部冻结了，太古集团的李爵士更是亲自下场，联合汇丰银行，要硬生生把他那块尖东的地皮抢过来。”
“这是要他的命啊。”
向坤闻言，脸上的幸灾乐祸收敛了几分，取而代de是几分凝重。
“斩断资金链，再断掉他的后路……这手段，够狠，也够专业。”
他皱起眉，看向自己的堂兄。
“哥，这事……不像是那帮差佬能搞出来的，背后肯定有高人指点。”
向永弹了弹雪茄灰，深以为然。
“何止是高人。”
“我查过了，整件事从头到尾，天衣无缝。先是匿名举报信，一封给ICAC，一封给太古集团。信里的料，精准到连郑丹瑞自己都未必记得清。然后商业狙击和官方调查同时发动，一套组合拳下来，郑丹瑞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向坤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洪豹，还有那个叫阿杰的疯狗仔，我的人查到，最近就是他们两个在跟郑丹瑞的人开片。油麻地过山虎的地盘，现在也落到了他们手上。”
“但是，”向坤话锋一转，语气里满是疑惑，“就凭他们两个？一个过气的打手，一个西贡杀出来的烂仔，能有这种通天的手腕？我不信。”
“我也不信。”
向永的目光穿过烟雾，变得深邃。
“洪豹，我认识他。当年跟过‘癫狗’标，算是一号猛人。但脑子不行，只会打打杀杀。至于那个阿杰，更是个彻头彻尾的愣头青，下手是够狠，但格局太小。”
“这背后，绝对还有人。”
向坤端起酒瓶，又给自己满上一杯，沉声道：“哥，你说……有没有可能是癫狗标？”
“洪豹当年最忠心的就是他。癫狗标当年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人脉广，脑子也活，会不会是他想重出江湖，先拿郑丹瑞开刀立威？”
这个猜测，合情合理。
然而，向永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可能。”
他的语气很肯定。
“癫狗标，他不敢。”
向坤一愣：“不敢？当年他可是连总警司的儿子都敢绑的疯子，港岛还有他不敢做的事？”
向永吸了口雪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忌惮。
“那是因为，他后来惹了不该惹的人。”
“十年前，癫狗标最风光的时候，想抢14K的货运线。结果，被当时14K的总教头知道了。”
“总教头？”向坤的瞳孔微微一缩。
这个名号，他只是隐约听过，那是一个传说中的存在，神龙见首不见尾。
向永的声音压低了几分：“那位总教头，根本没有亲自出手。他只是对下面的人，说了一句话。”
“他说：那只狗，太吵了。”
“第二天，癫狗标就被人发现倒在观塘码头的垃圾堆里，右腿的膝盖骨，被人用铁锤敲得粉碎。那腿算是彻底废了医生说，神仙也救不回来。”
“从那天起，江湖上再也没有癫狗标。只有鱼蛋档那个拄着拐杖，见了差佬都要点头哈腰的跛脚佬。”
向永看着自己的堂弟，一字一顿地说道：“总教头当年留了他一条命，条件就是他永世不得再踏入江湖半步。你说，他现在敢为了一个洪豹，冒着被灭口的风险，重出江湖吗？”
嘶……
向坤倒吸一口凉气。
包厢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压抑。
一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总教头，仅仅一句话，就能让一个如日中天的社团老大变成废人。
这种力量，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可惜了……”向坤良久才吐出三个字，不知是在可惜癫狗标，还是在感慨江湖的残酷。
“排除了癫狗标，那到底是谁？”
向坤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港岛又出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新势力？妈的，这背后的人藏得也太深了，把我们所有人都当猴耍！”
向永沉默了。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黄花梨木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节奏时快时慢，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线索，似乎全都断了。
洪豹，阿杰……这两个棋子背后，那个执棋的手，到底是谁？
突然，向永敲击桌面的手指猛地一顿。
一个年轻人的脸，毫无征兆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那张脸很英俊，但眼神却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
就是在几个月前，同样是在这个九龙塘会。
那个叫周凡的年轻演员。
那个在九龙塘会和自己兄弟向坤对峙不落下风，更是吓得他手下悍将单眼昌屁滚尿流的……演员。
“难道是那个演员……”
“不...应该不是他，他本身没什么，全靠背后的...”
向永下意识地喃喃自语。
向坤听到，不解地问：“哥，你说什么演员？”
“没什么。”向永立刻回过神，掩饰了自己的失态。
他摇了摇头，试图把那个荒谬的念头从脑子里甩出去。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一个演员而已。
就算他背后有林家撑腰，那也只是说明他的靠山有钱有势。
但策划出扳倒郑丹瑞这种精密、狠辣的连环计，需要的不仅仅是钱和势，更需要对江湖规则、商业运作、人性弱点都有着魔鬼般洞察力的头脑。
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怎么可能拥有这种城府和手段？
他大概率，也只是某个大人物推到台前的……另一颗棋子罢了。
对，一定是这样。
向永在心里说服了自己。
但他那端着雪茄的手，却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
“坤仔。”
向永的眼神重新变得阴冷，他对向坤下达了命令。
“别管那个背后的人是谁了。这个人，行事不按规矩，手段又黑又狠，是个极度危险的对手。”
“不过，目前他并不是我们的敌人，要头疼，也是铁拐郑头疼。”
“我们，只需要坐收渔翁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