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周凡是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给硬生生从梦里拽出来的。
宿醉的头痛像是无数根钢针扎着太阳穴，他拧着眉，摸索着抓起床头的电话。
“喂？”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凡仔！我，林岭东啊！快点，今日要早啲到片场，有你戏份要加！”电话那头，林导标志性的大嗓门隔着听筒都震得周凡耳朵嗡嗡作响。
“加戏？”周凡揉了揉发胀的脑袋，努力回忆。
昨晚文华阁那顿饭，蓝瑛瑛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还是真情流露，拉着他一杯接一杯地劝酒，那架势，仿佛要把他灌翻在当场。
幸亏他如今的酒量早已今非昔比，不然还真不一定能囫囵个儿地从紫荆厅走出来，安全回到油麻地这间鸽子笼。
“系啊，郑生提议嘅，话要加一场你同佢嘅对手戏，切磋一下，增加角色张力喎！”林导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兴奋。
郑丹瑞？
周凡眼神微凝，宿醉的混沌瞬间清醒了几分。
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好，我马上到。”周凡应下，挂了电话。
他起身，简单洗漱一番，换上衣服，便匆匆赶往清水湾TVB电视城。
片场内，早已是一片忙碌景象。
灯光、摄影、道具，各部门人员穿梭其中，紧张而有序。
《黑白交锋》的拍摄已近尾声，周凡饰演的卧底李志豪，戏份本已杀青。
林岭东见到周凡，立刻把他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凡仔，等下打醒十二分精神。郑生话要同你‘过过招’，八爷（袁何平）都同意了，亲自设计动作。”
周凡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不远处正与袁何平低声交谈的郑丹瑞。
郑丹瑞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穿着宽松的练功服，看上去一团和气。
但周凡却从他眼底深处，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阴鸷。
看来，这位TVB的镇台之宝，昨晚油麻地码头的事情，已经让他坐不住了。
这是要亲自下场试探虚实，甚至…下死手？
有意思。
周凡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很快，场记打板。
“《黑白交锋》，第七十二场，第三镜，第一次！Action！”
临时搭建的练功房场景内。
袁何平亲自给两人说戏：“李志豪（周凡饰）身份暴露边缘，刀疤雄（郑丹瑞饰）怀疑佢系二五仔，借切磋之名，实则招招试探，生死一线！”
郑丹瑞活动着手腕，笑呵呵地对周凡道：“凡仔，唔使惊，我哋就当系排练，我会就住力嘅。”
周凡也“憨厚”一笑：“多谢瑞哥提点，我会尽力学嘢。”
灯光聚焦。
摄影机对准。
郑丹瑞脸上的笑容未变，眼神却骤然变得锐利如刀！
他低喝一声，脚步一错，身形如同猛虎下山，一记刚猛的冲拳，直取周凡面门！
这一拳，快、准、狠！带着一股森然的杀气！
剧组其他人，包括导演林岭东，都只觉得郑丹瑞不愧是老戏骨，一入戏，气场全开，将刀疤雄那种黑道大佬的凶悍演绎得淋漓尽致。
唯有站在场边的袁何平，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
不对！
这不是电影招式！
郑丹瑞这一拳的力道、角度、甚至发力方式，分明是他早年在和联胜当金牌打手时，赖以成名的杀招——“铁拐十二式”中的“当面夺魂”！
这一招，打实了，轻则鼻梁骨碎裂，重则当场昏厥！
袁何平心头一紧，几乎要喊出声来。
周凡仿佛被郑丹瑞的气势吓到，脚下一个“踉跄”，身体“慌乱”地向后仰倒。
那记势大力沉的拳头，堪堪擦着他的鼻尖掠过，带起的劲风刮得他脸颊生疼。
“好险！”
“凡仔反应可以啊！”
围观的剧组人员发出一阵惊叹，都以为这是设计好的惊险一幕。
郑丹瑞一击不中，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攻势却毫不停歇。
他手腕一翻，拳变爪，直取周凡咽喉！
又是“铁拐十二式”中的锁喉杀招——“鬼爪探幽”！
周凡像是被吓破了胆，手忙脚乱地挥舞着手臂格挡，却像是完全失去了章法，漏洞百出。
但在外人看来，他那“笨拙”的格挡，却阴差阳错地挡在了郑丹瑞攻击的必经之路上。
“砰！”
一声闷响。
周凡“哎哟”一声，连连后退，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捂着被格到的手臂，仿佛受了不轻的伤。
郑丹瑞却感觉自己的手爪像是抓在了一块滑不留手的钢铁上，不仅没能锁住对方，反而被一股巧劲带偏了力道，后续的变招也随之落空。
“瑞哥，你好劲啊！”周凡“龇牙咧嘴”地说道，眼神中充满了“敬佩”与“后怕”。
袁何平在一旁看得额头冒汗。
他百分百确定，郑丹瑞是真的在下死手！
那几招，招招致命，落点全都偏离了武行之间默认的安全区，直逼周凡的要害！
这已经不是演戏，这是谋杀！
可偏偏周凡这小子，每次都在毫厘之间化解危机，那副“惊险万分”、“狼狈不堪”的样子，仿佛全靠运气和本能反应躲过。
但袁何平是何等眼光？
他看得分明，周凡每一次看似“慌不择路”的闪避，都精准地踩在了郑丹瑞力道用老、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节点上。
每一次“手忙脚乱”的反击，都恰到好处地打断了郑丹瑞后续更凌厉的杀招。
这小子……藏得好深！
郑丹瑞此刻心中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已经用了至少五成功力，每一招都蕴含着他当年在刀口舔血时磨练出的杀人技。
可周凡这小子，滑得像条泥鳅，明明看着破绽百出，却总能在他即将得手的那一刻，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化解。
那种感觉，就像是他卯足了劲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力无处使，憋屈得他几欲吐血！
“再嚟！”郑丹瑞低吼一声，攻势更急！
肘击、膝撞、插眼、踢阴……
一时间，练功房内拳风呼啸，身影翻飞！
在外人看来，这简直是一场教科书级别的动作戏教学！
郑丹瑞这位前辈，不遗余力地向周凡这位后辈“喂招”，将各种凶险的打斗场面演绎得淋漓尽致。
而周凡，则像一块海绵，拼命地学习、吸收，在郑丹瑞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下，虽然险象环生，却总能奇迹般地化险为夷。
“精彩！”
“太真实了！”
“这打得，比真打还刺激！”
导演林岭东看得双眼放光，激动地直拍大腿。
他觉得，这场戏加得太值了！
郑丹瑞果然宝刀未老，周凡这小子的潜力也真是深不可测！
袁何平则是看得心惊肉跳，同时又有一种遇到宝的狂喜！
周凡那种融入血液的战斗直觉，那种对时机妙到颠毫的把握，根本不是演出T来的！
这是一种经过千锤百炼，早已刻入骨髓的肌肉记忆！
这小子，绝对是个练家子，而且是真正上过战场、见过血的狠角色！
终于，按照剧本设计，周凡被郑丹瑞一记虚招晃过，胸口门户大开。
郑丹瑞眼中杀机暴涨，一记蕴含了十成力道的铁拐穿心，毫不留情地轰向周凡心口！
这一招，他有十足的把握，就算打不死这小子，也能让他断几根肋骨，在医院躺上几个月！
然而，就在他的拳头即将触及周凡胸膛的刹那。
周凡像是脚下拌蒜，身体一个诡异的扭动，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要害。
郑丹瑞的拳头，擦着周凡的肋下划过，重重地轰在了空气中！
同时，周凡那看似慌乱中甩出的手臂，手肘却不经意地撞在了郑丹瑞的腕关节上！
“咔！”
一声轻微的骨骼错位声响起。
郑丹瑞闷哼一声，只觉得手腕一阵钻心的剧痛，力道瞬间卸去大半！
“Cut！”
袁何平及时喊停，额头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再打下去，他怕郑丹瑞这老骨头真要折在周凡手上了！
郑丹瑞捂着手腕，呼呼地喘着粗气，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看向周凡，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已经用了七成力，招招都是他当年赖以成名的杀招，狠辣致命！
却连周凡的衣角都没能真正碰到！
对方那看似笨拙、破绽百出的反应，实则每一步都将他后续的招式算计得死死的！
这小子，根本不是在躲，他是在……玩弄自己！
周凡则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惊魂未定模样，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脸色“苍白”，连连向郑丹瑞鞠躬：
“多谢瑞哥！多谢瑞哥指点！今日真系学到太多嘢喇！瑞哥你啲招式太犀利，我差啲就接唔住！”
他的语气无比“真诚”，眼神中充满了对前辈的“崇拜”与“感激”。
剧组众人也纷纷鼓掌。
“凡仔可以啊！喺瑞哥手下坚持咁耐！”
“瑞哥真系肯教新人！”
郑丹瑞看着周凡那张“单纯无害”的脸，听着耳边众人的赞叹，心中却如同坠入冰窖，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高手！
这小子绝对是个顶尖高手！
而且，是那种手上沾过血，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过的真正狠人！
他之前对周凡的种种猜测，在这一刻，得到了百分之百的印证！
联想到阿杰和洪豹最近都跟在这小子身边，还有过山虎在油麻地码头离奇失踪、虎头杖被夺……
郑丹瑞有一种直觉！！
他很信任自己的直觉！
越是危机的时候越是信任！
这些年他遇到过不少大风大浪，可都在自己直觉的帮助下平稳渡过！
此刻，他的直觉告诉他！
过山虎的事情，都和眼前这个笑得一脸纯良的年轻人，脱不了干系！
甚至，他就是幕后主使！
郑丹瑞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