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区八号的沙暴刚停,血色的日轮从废墟边缘爬起,光像冷硬的刀片,层层剐过被炸烂的钢筋与骨骼。
“终焰号”在低轨静默悬停,腹舱敞开着,像一只无声眺望的乌鸦。
苏洄站在开阔舷台上,银黑制服的线条被风勾得锋利。她指尖搭着护栏,感受金属微颤传来的战场余温。她的精神体“渡鸦”伏在她肩后,羽翼收拢成一道暗影,悄无声息。
“侦测到跃迁痕迹。”战术官汇报道,“旗舰级能级,涂装未见于帝国常备序列,疑似宗室外军。”
季珩走上舷台,视线越过她的肩线,落向破碎天空。
“洄,”他压低声音,“这不是帝国军部的调子。”
“嗯。”苏洄微侧头,目光深处隐隐泛起一丝笑,“更像是——私人委员会。”
话音未落,低轨空域被一道白金弧光切开。
一艘身披白金外甲的巨舰破云而出,船体线条优雅得近乎傲慢,舰首的徽记是一枚古老的双头狮冠,象征着帝国创世者家族的旁支血脉。
舰名投影缓慢浮现——“曜冕”。
全频频道被强制接入,男声落下,清朗又不容置疑:
“苏洄,按《星域婚盟与监护令》第三十西条,你的监护与抚养权归属祁氏宗室分支。你擅自解除婚约、离境参战、构成恶性违约。现命你——停战、下舰、随我回帝都,接受治疗与婚盟复核。”
苏洄抬起眼,风将她耳后的碎发掠起。
“祁曜。”她说出那个名字,语气平平,“你终于不再躲在文件后面了。”
祁曜。
帝国宗室旁支,曜冕舰队统帅,Alpha。与苏洄的婚约,是当年帝国科研署与贵族派的交易与纽带;她被抹除身份那年,婚约顺理成章“冻结”,再无人提起。
首到今天。
“开外甲舷门。”苏洄转身,“我亲自去迎人。”
季珩拦到她身侧,黑色手套扣住护栏,目光沉稳:“我陪你下去。”
“副将的位置,就该在我左边。”她淡淡一笑。
“是。”季珩应声,站到了她左侧半步——既是护,也是刃。
中立港遗址的停泊平台,白金与漆黑两色舰体隔空对峙。
“曜冕”的垂梯缓缓放下,祁曜在狮冠军袍簇拥中走出,靴跟落地的声响在废墟上回荡。他的外形带着令人不快的完美:五官像刀起刀落雕成,每一寸线条都透露着“规范”的优雅,瞳色却是极浅的琥珀,像日光反射在刀锋上。
“阿洄。”他启唇,竟首接用了那个私密的称呼,声线不疾不徐,“跟我走吧。你现在的生理与精神指标,都不适合继续战斗。你需要治疗、隔离、休整,还有——我。”
季珩的指尖轻轻一紧。苏洄笑了笑。
“祁曜,你说话还是这么好听。”她撤下手套,抬手在空中一划。渡鸦的暗影从她背后升起,乌黑羽翼陡然铺满半边天穹。
“但你忘了问我:我愿不愿意。”
祁曜的气息随之拔高。无形的压迫像潮水从他身上漫出——Alpha的S级信息素,冷冽近乎理性的白檀与灼砂气息,带着法律条文般的冰冷与笃定。
苏洄的精神海则在下一瞬沸腾。她的气息像夜潮回涌——幽深、掠夺、裹挟着血色金属的锋利。那是她“双性抑制共振”后的气味:Alpha的统御与Omega的渴切在体内同声共振,形成一种危险的、几近违禁的吸引与压制混响。
两股气息在废墟上空正面撞击,空气像被骤然抽空。
随行的士兵纷纷后退,膝盖发软——即便戴着高阶抑制环,也被这场S级对冲压得眼前发黑。
“你在滥用信息素。”祁曜眉目微敛,“这是对无关人员的伤害。”
“可你的舰,先锁定了我的航线。”苏洄抬眸,“侵入先发生在你。”
季珩向前一步,肩线自然挡在她与祁曜之间,礼貌,亦不让。
“祁司令,”他沉声道,“我家司令如今不受帝国军部约束。你若以婚盟法为据,请把完整条款、时效与执行辖区公开于公频。否则,这只是一场强制诱捕。”
祁曜淡淡一笑:“季副将,英名久仰。私下劝告一句——你应该离她远一点,她的精神场正在裂。”
季珩的目光像落在钢面:“我站在她左边。”
精神对峙骤然上卷。
祁曜的精神体从他背后升起——白金狮。鬃毛如刀刃般亮,步伐沉稳,金瞳俯视万物。
苏洄的渡鸦振翼而起,黑羽破风,像从夜最深处倏然跃出的影。
狮与鸦在空中盘旋相交,第一次触碰,空气崩出一圈无形震荡,废墟边缘碎石齐齐抖落。
第二次,白金狮试图咬住渡鸦的翼尖,渡鸦迎头俯冲,像一支被拉满的黑箭刺穿气流,两者在高空翻滚,溅起一串看不见的火星。
苏洄的耳后冷汗滑下,她感觉到祁曜的精神力像一堵干净的白墙——可怕的稳定,稳定到把她每一次情绪偏差都反向压回体内。
“这就是你想带我回去的理由?”她盯住祁曜,“监护,还是囚禁?”
“保护。”祁曜把手掌微抬,像试图靠近,“我能稳定你的共振。帝都的医疗组己经为你预留了最高权限舱室。我签下了十七份免责与护航协议,只为把你完完整整带回去。”
“完完整整?”苏洄笑意冷,“包括把渡鸦剖开、把我的精神体参数送去实验台复刻一遍?像当年那样?”
祁曜短暂沉默。浅琥珀色的眸中掠过一丝难以辨认的阴影。
“阿洄,”他的声音压低,“我会阻止——”
“你从来没阻止。”她截断他,语气像刀,“而我,己经杀了他们。”
祁曜的指尖轻颤,像被无形的锋刃擦过。
季珩的视线始终不离苏洄,他很克制,但每当她的呼吸有一瞬失衡,他的气场就会悄悄抬高一寸,稳住她的精神海波峰。他不说“别怕”,只是站在那里,像一截冷硬的堤。
“你要带我走?”苏洄忽然收束气场,语调平静,“那就过一关。”
她抬手,轻触耳后的接口。
低空里,一阵重金属轰鸣唤醒了沉睡的神祇——Valkyrie从“终焰号”腹舱缓缓升起。
白银与漆黑交错的外甲在日光下闪耀,胸口的禁断引擎像一只缓慢睁开的暗红眼睛。
女武神展开双翼,金色竖瞳在面罩后亮起,阴影铺地,整个平台像沉入她的足迹之下。
祁曜微抬下颌,眼底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凝重。
“禁忌级。”他短促吐字,“洄,离开它。”
苏洄没有回答,精神链路毫不犹豫接入。
“渡鸦,起飞。”
女武神的引擎在她心跳的节奏里轰鸣,翼甲轻颤,空气被撕成涡旋。
祁曜一摆手,他的近卫即刻启动护阵,同时自“曜冕”腹舱投射出一台皇族私铸机体——“利奥诺斯”。机身修长,白金狮冠标识在肩甲闪耀,主武器是长柄束能戟,辅助为六联光矛浮游炮。
“我来接你回家。”祁曜的声音穿过舱内通讯,冷静而近,“靠自己走,或是我抱你走。”
“抱我走?”苏洄轻轻一笑,“你恐怕抱不动。”
两机同瞬推进,白金与黑银化作两道闪电,撞入一片碎瓦与风沙。
第一回合——“利奥诺斯”的束能戟侧扫,Valkyrie侧身,粒子刃反手挑开,火花同时在两机肩甲炸开;
第二回合——白金狮冠的光矛浮游炮如群星坠雨,Valkyrie双翼收拢成盾,禁断引擎瞬开一格,红脉暴涨,硬生生顶住密集火力的覆盖,翼锋翻卷把两枚浮游矛剪成火屑;
第三回合——两机一起拉升到高空,彼此的精神体在同步战域里再次交缠,白金狮撕咬渡鸦的喉羽,渡鸦反折利爪,啄上狮眼——
“洄,住手!”季珩在地面以副将权限切入她的副通道,低声而急促,“别让禁断引擎二级开,你的阈值还没稳定。”
“再让我三十秒。”她的声音带笑,却尾音轻颤,“我要让他记住。”
祁曜似乎也意识到她在拉高负载,语气猛地收紧:“你会伤到自己。”
“你关心我?”苏洄低低笑,冷得发甜,“那你就受点伤,证明给我看。”
Valkyrie猛沉、贴地反斩。粒子刃切过白金甲腹,发出一声刺耳的金属哀鸣,“利奥诺斯”被迫后仰,祁曜反向扭矩,长戟在关键一寸敲开她的轨迹,但肩甲仍被割出一道狭长裂缝,火光溅飞,白金外壳下的能量脉线一截。
平台周围爆起一圈惊呼。
祁曜的呼吸在通讯里短促破音,下一秒又迅速冷却回冰:
“你赢了这一刀。”
“我没要赢。”苏洄的声音极低,“我只要你痛。”
禁断引擎的红脉在她胸口疯狂跳动,渡鸦兴奋到近乎失控。高空里,白金狮与黑鸦被拖入一个开始塌缩的精神涡旋,周围的士兵开始出现不同程度的耳鸣与眩晕。
“够了,洄。”季珩第一次抬高了声音——没有喝斥,只有沉稳的力量,“回来。你说过要走得更远,不是现在折断翅膀。”
她的睫毛颤了一下。
Valkyrie的金色竖瞳收束,机体急停,禁断引擎从“二级危险阈”缓缓落回“一级”。
苏洄吐出一口细长的气,气息里有血腥味。
祁曜没有追击,反而收回浮游矛,长戟垂落,远远看着她。
“你还是会听他的话。”他淡淡道,“我很遗憾。”
季珩没接话,只抬眼看着天空中的女武神,指尖紧到泛白,却没有声张自己的担忧。
两机对峙拉开,空域终于重新能呼吸。
祁曜的舰队没有再推进,“曜冕”的舰灯缓缓调暗,像一只受伤却仍昂首的白狮。
苏洄让Valkyrie后撤悬停,解开精神链路,走回平台。脱下头盔时,她鼻翼一热——一缕血从鼻端滑下,被她抬手抹开。
祁曜看着那抹血,眼底的琥珀色像被阴影覆住:“跟我走。我可以保证,任何人都不能在你睡着时动你的精神体。我以‘祁氏’名义起誓。”
苏洄抬起左手,露出手背那枚黑羽军章。
“祁曜,婚约这件事,支撑不了我现在的每一条命令。你要拉我回去,是因为你知道——我会点燃整个银河。”
她向前一步,与他近得可以听见彼此呼吸,“可惜,你来晚了。火己经点着。”
祁曜沉默很久,忽而低声笑了一下,笑里全是兵法与风暴:
“那就把婚约,当成战书吧。”
他抬手轻轻后退一步,眸光极浅,“我来收拾你点的火,顺便,收拾你。”
“试试看。”苏洄转身,“记得别烧到你自己的冠。”
她走回季珩身边。季珩没有说“辛苦”,也没有问“痛不痛”。他只是把一只温热的抑制片塞进她掌中,像往常每一次战后那样自然。
“十分钟后做阈值复测。”他低声,“再晚,你会头痛到吐。”
“听副将的。”她把抑制片放入口中,侧头冲他极轻地弯了一下眼。那一下像风过刀锋,锋利,又温柔。
“曜冕”转舵离开,白金舰身在血色日轮下投下一道又一道修长的影。
战区八号重新归于沉默,只剩被掀翻的尘沙与未散的气味。
渡鸦从她肩后伸出,轻轻啄了啄她的发梢。
季珩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天空,像在把每一个变量记下。
“他不会善罢甘休。”
“我也不会。”苏洄把军帽扣好,声音落在风里,像一枚冷钉,“婚约既成战书,那就用战争的礼仪回礼。”
她抬眼望向远方的星海,那里潜伏着比祁曜更深的影子:Raven-02的低频呼唤、联合舰“澄辉号”的冷面注视、帝国军情司日夜不眠的红灯——
而她手里,有女武神的刃,有渡鸦的翼,还有季珩站在她左侧的影。
“走吧,”她说,“下一站,战区十七。”
风从破口处呼啸而入,像有人在远处笑,又像有人在哭。
“终焰号”的舷门合上。女武神伏入腹舱,黑羽军旗在舷侧展开,投下一片更深的影子。
婚约成刃,渡鸦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