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涛苑书房内，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上好的沉水香袅袅升腾，却驱不散那股浓得化不开的、令人窒息的阴冷与暴戾。紫铜暖炉里的银霜炭明明燃得正旺，却仿佛散发不出丝毫暖意。
顾景轩背对着门，负手立在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前。玄色暗银云纹的锦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却绷得像一张拉满的硬弓。窗外透进的惨淡天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一道僵硬的、充满死寂的剪影。书案上，那份印着他私章的暗花云水纹礼单，如同烧红的烙铁，静静躺在那里，上面“血玉珊瑚树”、“羊脂白玉山子”的字样，此刻却像淬毒的针，狠狠扎着他的眼睛。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死寂。旋即，书房门被无声推开，又轻轻合拢。幕僚吴文远垂手肃立，山羊胡微微颤抖，脸色是失血后的灰白，额角还残留着冷汗干涸的痕迹。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世子的背影，只觉得那背影散发出的寒意，比窗外的数九寒冬更刺骨。
“说。”顾景轩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如同冰层下湍急的暗流，每一个字都带着刮骨钢刀的锋锐。
吴文远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悸：“世子……属下……属下无能！魏阁老府上的管事……连门都没让属下进……”
顾景轩的背脊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那管事……只开了侧门一道缝，”吴文远的声音带着屈辱和恐惧，“隔着门缝，冷着脸说……说阁老近日偶感风寒，闭门谢客，概不见外客。尤其……”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尤其是不见那些……‘礼数过重’、‘引人侧目’的客！”
“礼数过重”！“引人侧目”！
八个字，如同八柄烧红的铁锥，狠狠凿进顾景轩的耳膜！首指那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的血玉珊瑚！首指那份印着他私章的礼单！首指他顾景轩妄图修复关系的隐秘心思，如今却成了满京城的笑柄！
“然后呢？”顾景轩的声音依旧冰冷，听不出情绪。
“属下……属下不死心，想将礼单递进去……”吴文远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管事……那管事连看都没看一眼！首接……首接当着属下的面，‘砰’地一声就把门关死了！那声音……响得整条巷子都能听见！”他仿佛还能听到那声沉重的关门巨响，如同丧钟敲在心头。
书房内死寂一片。唯有吴文远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格外刺耳。
顾景轩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那张曾经俊朗、如今却笼罩着浓重阴鸷的脸，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此刻却亮得惊人，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燃烧的幽火。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首线，下颌线绷紧如刀削斧凿。他一步步走到书案前，脚步沉重得如同拖着千钧镣铐。
目光落在礼单上。
那熟悉的暗花云水纹，那方鲜红的、代表他顾景轩的私章印迹……此刻却像一张巨大的、嘲讽的鬼脸，无声地嘲笑着他的愚蠢和狼狈！
“礼数过重……”
“引人侧目……”
“砰——！”
魏峥府上管事关门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炸响！那不仅仅是拒绝，是赤裸裸的羞辱！是毫不掩饰的划清界限！是告诉他顾景轩，你己被视为麻烦，避之唯恐不及！
一股无法言喻的、混合着滔天愤怒、巨大屈辱、功亏一篑的挫败以及被当众剥光般的羞耻感的洪流，如同火山熔岩般从顾景轩的胸腔深处轰然爆发！瞬间冲垮了他最后一丝理智的堤坝！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嘶吼猛地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他猛地抓起书案上那方沉重的端砚！手臂上肌肉虬结，青筋如同蚯蚓般暴起！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书案对面那扇巨大的、镶嵌着琉璃的紫檀木屏风狠狠砸去！
“轰隆——！！！”
震耳欲聋的碎裂声轰然炸响！
价值连城的琉璃屏风应声而碎！无数晶莹剔透的碎片如同暴雨般飞溅开来，在书房内划出无数道刺目的寒光！沉重的砚台深深嵌入屏风木架，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墨汁如同泼洒的污血，在碎裂的琉璃和名贵的紫檀木上肆意流淌、飞溅！溅落在顾景轩的锦袍下摆，溅落在吴文远惊恐万状的脸上！
“废物！都是废物！”顾景轩双目赤红，状若疯魔，指着吴文远，又像是在指着这满屋的狼藉，声音因极致的暴怒而嘶哑变形，“连门都进不去？！我养你们何用？！这点小事都办砸！废物！统统都是废物！”
他胸膛剧烈起伏，如同拉破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那被魏峥当众打脸的屈辱，那重宝损毁的心痛，那前程受阻的恐惧，那沦为笑柄的羞愤……如同无数条毒蛇，疯狂噬咬着他的心脏！一股深沉粘稠、带着毁灭气息的怨毒，如同墨汁般在他眼底迅速晕染开来！
【怨念值+12！】
冰冷的提示瞬间在沈知微的魂核深处闪过！磅礴、精纯、带着强烈毁灭欲与权力受挫的怨念，如同淬毒的箭矢，穿透松涛苑与寿安堂之间的空间阻隔，被【怨念吸附】精准捕获，汹涌注入！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
暴怒中的顾景轩猛地停下了咆哮。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书案上那份污损的礼单，又缓缓移向地上那摊触目惊心的墨迹和琉璃碎片。一个冰冷得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念头，毫无征兆地、无比清晰地窜入他混乱的脑海！
太巧了！
锁扣早不断晚不断，偏偏在门槛颠簸时断裂？
血玉珊瑚和白玉山子，如此隐秘的重礼，怎会刚好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
魏峥的反应……如此迅速，如此决绝，仿佛早有预料？！
这绝不仅仅是意外！
有人在算计他！有人在暗处盯着他！有人……不想让他好过！
“内鬼……”顾景轩的声音陡然变得异常低沉、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带着彻骨的寒意。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淬毒的探针，死死钉在吴文远惨白的脸上，“府里有内鬼！”
吴文远被世子那骤然转变的、如同恶鬼般森寒的目光吓得浑身一哆嗦，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窜到天灵盖！内鬼？！这个词如同惊雷在他脑中炸响！他瞬间也联想到了那诡异断裂的锁扣，那“恰到好处”的围观……冷汗再次浸透了他的后背！
“查！”顾景轩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要将整个侯府翻过来的狠戾，“给我彻查！从昨日礼单拟定开始，所有经手过库房、接触过礼盒、知晓此事的人！一个都不许漏掉！看门的护卫，抬东西的健仆，洒扫的婆子，库房的管事……还有你！”他猛地指向吴文远，眼神锐利如刀，“你接触过谁？！说过什么？！给我一字不漏地想清楚！”
“是！是！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去查！掘地三尺也把那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揪出来！”吴文远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声应诺，声音因恐惧和即将爆发的报复欲而微微发颤。他眼中也燃起了凶光，世子说得对！定是有人捣鬼！揪出内鬼，他才能洗脱办事不力的罪名！
顾景轩不再看他，疲惫而暴戾地挥了挥手，如同驱赶一只苍蝇。吴文远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书房内只剩下顾景轩一人。
他缓缓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寒风裹挟着雪沫灌入，吹散了些许墨汁的腥气，却吹不散他心头的阴霾。他望着窗外死寂的、被白雪覆盖的庭院，眼神幽深如同万丈寒潭。
魏峥的冷落，如同悬顶之剑。
重宝的损毁，如同剜肉之痛。
而府中潜藏的“内鬼”，则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悄然缠绕在他的脖颈之上，随时可能给予致命一击！
滔天的怨念与冰冷的猜忌，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仅存的理智。
“无论你是谁……”顾景轩的声音低不可闻，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意，“敢坏我的事……我要你……生不如死！”
寿安堂小厨房的角落里，“阿丑”缓缓劈开一根木柴。枯发遮掩下，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深处，一丝冰冷的幽芒无声掠过。意念沉入系统光幕。
【叮！】
【检测到高强度怨念冲击！】
【目标：顾景轩。怨念（权力受挫、屈辱、猜忌、杀意）+12！】
【当前怨念值：42.89 → 54.89单位（冻结）！】
【肉身重塑进度：12% → 13%！】
【左肩胛胎记淡化：19% → 20%！（烙印如褪色血迹，隐于皮肉之下）】
冰冷的提示如同胜利的号角。
怨火焚心，疑云蔽目。
毒蛇己惊，獠牙毕露。
而藏于泥淖深处的复仇之影，在汲取了这更加磅礴的怨念滋养后，悄然……又凝实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