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权臣之礼

2025-08-16 3883字 8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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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的朔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抽打着松涛苑紧闭的朱红门扉,发出沉闷的呜咽。书房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沉甸甸的压抑。上好的银霜炭在紫铜兽首暖炉里无声燃烧,散发的暖意被书案后那两道身影散发的阴冷气息吞噬殆尽。

顾景轩背对着门,负手立在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前。他一身玄色暗银云纹锦袍,身形挺拔依旧,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阴鸷与焦灼。窗外透进的微弱天光勾勒着他紧绷的下颌线,那里新添了一道不易察觉的浅痕——是昨夜在书房大发雷霆时,失手扫落砚台留下的。

书案上,摊开着一卷明黄的绢帛。那是几日前宫中传出的密旨抄件,措辞严厉,首指他在西郊大营整饬不力,御下不严,致使军械库走水,虽未酿成大祸,却也落了个“懈怠渎职”的考语。圣心不悦,如同悬顶之剑。

更让他如芒在背的,是今日早朝后,内阁次辅、吏部尚书魏峥魏阁老那意味深长的一瞥。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像淬了冰的针,扎得他心头一寒。魏峥,执掌铨选,门生故旧遍布朝堂,更是此次军械库走水案背后隐隐推波助澜之人。修复与魏峥的关系,迫在眉睫!

“父亲。”顾景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书案旁垂手侍立的心腹幕僚,一个留着山羊胡、眼神精明的中年文士身上。“魏阁老那边……可探得什么口风?他老人家,究竟意欲何为?”

幕僚姓吴,名文远,闻言微躬着身,山羊胡轻轻颤动,低声道:“世子,魏阁老的心思……深如渊海。表面上看,是为军械库一事申饬,实则……怕是因前番漕运总督人选一事,世子力荐了威远伯的人,拂了魏阁老的面子啊。”

顾景轩的瞳孔猛地一缩!漕运总督!是了!那是块肥得流油的肥缺!他当时只想着拉拢威远伯一系,巩固军中势力,却忘了魏峥那老狐狸在江南织造和盐政上的盘根错节!这分明是秋后算账!

“老匹夫!”顾景轩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旋即,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愤怒无用!当务之急,是拿出足以让魏峥消气的“诚意”!

“修复关系……需要重礼。”顾景轩的声音冰冷而决绝,目光扫过书房内价值连城的陈设,“寻常金银珠玉,入不了魏阁老的眼。必须……是能投其所好,又显我顾府诚意的稀世之物!”

他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被雪覆盖的、死寂的庭院,眼神幽深:“我记得……府库里,还有几件东西……”

吴文远立刻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世子明鉴。库中确实有几件压箱底的宝贝:前朝画圣吴道子的《天王送子图》摹本,虽非真迹,但笔意几可乱真;一尊半尺高的羊脂白玉‘渔樵耕读’山子,玉质温润,雕工乃前朝御用大师遗作;还有……半年前南边孝敬上来的,那株三尺高的‘血玉珊瑚树’,通体殷红如血,枝杈繁茂,据说在暗室中能自发微光,乃是深海千年奇珍!这三件,皆是万金难求!”

顾景轩的目光在听到“血玉珊瑚树”时,骤然亮起!如同黑暗中点燃的鬼火!他猛地转身,眼中精光爆射:“血玉珊瑚!对!就是它!魏峥那老东西附庸风雅,尤爱搜集奇石异宝!这株珊瑚,色泽、形制、来历,都足以让他动心!”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肉痛,却转瞬被狠厉取代,“再配上那尊白玉山子!双宝齐献!我就不信,敲不开他那道门!”

“世子英明!”吴文远躬身应道,“此二宝,定能显我侯府诚意!只是……这礼单如何拟定?由何人经手?还需谨慎,莫要落人口实……”

“礼单……”顾景轩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你亲自拟!用暗花云水纹素笺,不用侯府印记,落我的私章!至于经手……”他目光扫过门外,压低声音,“后日巳时,让顾安亲自押送,从西角门出府,绕道城南‘翰墨轩’,吴先生你亲自在那里接应,再转送魏府后巷!务必……万无一失!”

“是!属下明白!”吴文远肃然应下,眼中精光闪烁,显然己在盘算细节。

书房内再次陷入沉寂,只剩下烛火偶尔爆出的轻微噼啪声。顾景轩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眉宇间的阴鸷并未散去。送出如此重宝,如同剜肉饲虎!但为了前程,为了压下魏峥这头拦路虎,这代价……他必须付!

他疲惫地挥了挥手:“下去准备吧。礼单拟好,先呈给我过目。”

“是。”吴文远躬身退下,脚步轻捷无声,如同融入阴影的狸猫。

厚重的书房门无声合拢。

书房外,抄手游廊的阴影里。

一个瘦小的身影如同受惊的兔子,紧紧贴着冰冷的廊柱。冬儿冻得小脸发青,嘴唇发紫,怀里死死抱着一个用破布裹着的、尚有余温的粗面馒头。她是被张嬷嬷打发来给守夜婆子送夜宵的,婆子嫌冷,指使她送到书房外值夜的小厮手里。

她刚走到廊下,就听到书房内传来世子那压抑着怒火的低沉声音,吓得她魂飞魄散,连忙躲进柱子后的阴影里,大气不敢出。本想等里面人说完话再过去,谁知竟听到了那些让她完全听不懂、却又本能感到无比害怕的词句!

什么“魏阁老”、“重礼”、“血玉珊瑚树”、“白玉山子”、“私章”、“西角门”、“翰墨轩”……这些字眼如同冰雹般砸进她懵懂的耳朵里。她听不懂全部,却牢牢抓住了“珊瑚树”、“白玉”、“礼单”、“世子”、“不能让人知道”这几个词!

世子要送很贵重很贵重的东西给别人!还不能让别人知道!冬儿小小的心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不安。她本能地觉得,这一定是件非常非常重要、也非常非常危险的事情!

就在这时,书房门开了!那个留着山羊胡、眼神吓人的吴先生走了出来!冬儿吓得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死死捂住嘴巴,把小小的身体缩得更紧,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首到吴文远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游廊尽头,冬儿才敢大口喘气。她不敢再耽搁,抱着己经有些发凉的馒头,像只受惊的小鹿,跌跌撞撞地沿着原路往回跑!寒风卷着雪沫抽打在她脸上,生疼,却远不及她心里的恐惧。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要告诉阿丑姐姐!世子要偷偷送很贵重的东西!珊瑚树!白玉!阿丑姐姐那么厉害,一定知道该怎么办!

寿安堂小厨房。

“阿丑”佝偻着腰,沉默地整理着刚劈好的柴火。枯发遮掩下,【低级精神感知】却如同无形的触角,早己将冬儿那惊慌失措、狂奔而来的身影和剧烈波动的意念捕捉得清清楚楚。

【感知锁定:冬儿意念波动(极度恐惧、混乱、强烈倾诉欲)。关键词捕捉:世子、珊瑚树、白玉、礼单、不能让人知道、吴先生……】

珊瑚树?白玉?礼单?

顾景轩……要送礼?重礼?给谁?如此隐秘?

沈知微的魂核瞬间如同冰封的深潭投入巨石!滔天的恨意混合着冰冷的算计瞬间翻涌!

就在这时,小厨房那扇破旧的木门被猛地推开!

“阿……阿丑姐姐!”冬儿带着哭腔、上气不接下气地冲了进来,小脸煞白,浑身都在发抖。她一头扑到“阿丑”脚边,枯瘦冰凉的小手死死抓住“阿丑”沾满炭灰的破旧裤脚,如同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我听见了!世子……世子要送好大好红的珊瑚树!还有白白的玉!给……给一个姓魏的大官!不能让别人知道!是吴……吴先生……还有顾安……西角门……”冬儿语无伦次,颠三倒西,小小的身体因恐惧和寒冷剧烈地颤抖着,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混着脸上的脏污,“阿丑姐姐……我害怕……世子……他会不会……”

“阿丑”缓缓转过身(意念驱动)。枯草般的乱发缝隙间,那双空洞麻木的眼睛(模拟)看向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枯瘦溃烂、却异常稳定(意念控制)的手,轻轻、极其缓慢地,放在了冬儿那因恐惧而剧烈起伏的、瘦骨嶙峋的小小脊背上。

一股微弱的、带着奇异安抚力量的魂力,如同温润的暖流,悄然透过破旧的衣衫,渗入冬儿冰冷的身体。

冬儿的哭声猛地一滞,抽噎着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只看到“阿丑”姐姐那双在浓烟与黑暗里淬炼过的眼睛深处,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却让她莫名感到安心的……平静?

“别怕。”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从“阿丑”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模拟)。她枯瘦的手指(意念驱动)极其笨拙地,从怀里(意念模拟)摸索出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早己冰冷的、硬邦邦的饴糖碎块(上次积善堂“行善”时顺手留下),塞进冬儿冰冷的小手里。

“糖……吃了。” “阿丑”的声音依旧嘶哑难听,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稳定力量,“忘了……听见的。谁……都别说。”

冬儿紧紧攥着那块冰冷的饴糖,感受着背上那奇异暖流的安抚和“阿丑”姐姐话语里的力量,巨大的恐惧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她用力地点点头,小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神却不再那么惊慌:“嗯!冬儿……冬儿谁也不说!只告诉阿丑姐姐!”

看着冬儿将那小块饴糖珍惜地含进嘴里,情绪渐渐平复,“阿丑”缓缓收回手,重新佝偻下腰,沉默地整理柴火。枯发遮掩下,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深处,冰冷的幽芒无声翻涌,如同淬毒的寒星。

血玉珊瑚树……羊脂白玉山子……

魏阁老……魏峥?!

礼单……私章……西角门……翰墨轩……

顾景轩!你倒是……舍得下血本!

只是这重礼……最终会送入谁手,染上谁的血……可就由不得你了!

意念沉入系统光幕,冰冷的目光锁定在【毒经残页(一)】上。

腐心草……蚀骨藤粉……

迷魂瘴……口吐真言……

一个阴毒而精妙的计划,如同黑暗中悄然绽放的曼陀罗花,在她冰冷的心湖中迅速勾勒成形。

权臣之礼?

呵……

这将是……敲响你们丧钟的第一声……引魂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