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涛苑那间终日弥漫着沉水香与无形威压的内室里，空气凝固得如同腊月檐下的冰棱。秦氏端坐在紫檀雕花罗汉榻上，一身墨绿遍地金通袖袄衬得她面色愈发沉冷，如同覆了一层严霜。她指尖捻着那枚赤金点翠镶红珊瑚的葫芦耳坠，金葫芦冰冷的棱角硌着指腹，那点刺目的红，在她眼中却如同凝固的血滴。
宋嬷嬷垂手侍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只将清晨窗台下发现耳坠的情形，连同自己对柳姨娘的怀疑，字字清晰地又复述了一遍。每一个字落下，都让室内的气压更低一分。
“柳氏……”秦氏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那枚耳坠在她掌心被攥得死紧，尖锐的金属边缘几乎要刺破皮肉。好，好得很！一个靠着狐媚手段和生了庶子才勉强立足的贱婢，竟敢将爪子伸到她嫡亲女儿的头上！毁她姝儿的容貌，断她姝儿的前程！这岂止是挑衅，这是要将她秦淑兰的脸面、将松涛苑的威严，彻底踩进泥里！
滔天的怒火在秦氏胸腔里灼烧，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焚毁！就在这怒火攀至顶峰的刹那——
“母亲！您要为女儿做主啊！”
一声凄厉哀婉、带着巨大委屈和哭腔的呼唤猛地撕破了内室的死寂！沈明姝裹着一身素白狐裘，脸上蒙着厚厚的面纱，只露出一双红肿如桃、饱含泪水的眼睛，在丫鬟金珠银环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她一眼便看到母亲手中那枚刺眼的金红耳坠，瞳孔猛地一缩！柳姨娘！果然是那个贱人！恨意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她猛地扑到秦氏脚边，不顾仪态地抱住母亲的腿，放声痛哭：
“母亲！您看看女儿！看看女儿被那黑心烂肺的贱人害成了什么样子！”她颤抖着手，猛地掀开面纱一角，露出颈间那狰狞交错的暗红抓痕，声音因极致的恨意而尖利扭曲，“女儿以后还怎么见人？！还怎么嫁人？！那贱人是要毁了女儿一辈子啊！母亲！您一定要把她碎尸万段！把她那个野种也一并……”
“住口！”秦氏猛地一声厉喝，打断了沈明姝口不择言的恶毒诅咒。她看着女儿颈间那触目惊心的伤痕，听着那字字泣血的控诉，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被滔天的怒火彻底焚尽！柳氏！你好大的狗胆！
“来人！”秦氏豁然起身，墨绿的衣袍带起一阵冰冷的旋风，眼中寒芒爆射，“去倚兰院！把柳氏给我‘请’过来！立刻！马上！” “请”字咬得极重，带着森然的杀气。
“是！”宋嬷嬷心领神会，立刻带着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如同索命的阎罗，疾步冲出了松涛苑。
沈明姝伏在母亲脚边，面纱下的唇角无声勾起一丝怨毒的快意。来了！母亲的雷霆之怒来了！柳贱人，你的死期到了！
倚兰院。
柳姨娘正对镜梳妆，准备着一会儿去给老侯爷送新炖的冰糖燕窝。铜镜里映出一张精心修饰过的、我见犹怜的芙蓉面。她心情颇佳，指尖抚过鬓边新簪的赤金步摇，步摇垂下的流苏轻轻晃动。然而，这片刻的宁静被骤然打破！
“砰！”一声巨响，院门被粗暴地撞开！
宋嬷嬷带着两个凶神恶煞的婆子，如同煞神般闯了进来，看也不看惊惶跪地的丫鬟，径首冲到柳姨娘面前。
“柳姨娘，夫人有请！”宋嬷嬷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枯瘦的手如同铁钳，一把攥住了柳姨娘纤细的手腕！
“啊！你们干什么？！放手！”柳姨娘花容失色，腕骨剧痛，手中的玉梳“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夫人问话，姨娘还是乖乖跟老奴走一趟的好！”宋嬷嬷根本不给她挣扎的机会，两个婆子一左一右架起她，如同拖拽一件货物，不由分说地往外拖去！
“放开我！我是侯爷的姨娘！你们凭什么……”柳姨娘又惊又怒，尖声叫喊，精心梳理的发髻散乱，珠钗歪斜，狼狈不堪。
“凭夫人掌着侯府中馈！凭你胆大包天，敢谋害嫡出大小姐！”宋嬷嬷厉声斥道，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扎进柳姨娘耳中！
谋害大小姐？！柳姨娘如遭雷击，瞬间懵了！她谋害沈明姝？！那个跋扈的嫡女躲她都来不及，她何曾……电光火石间，她猛地想起前些日子沈明姝被夫人罚跪后不久便得了那怪病……难道是夫人……？不！这脏水怎么能泼到她头上？！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拼命挣扎：“我没有！你们血口喷人！我要见侯爷！我要见侯爷！”
然而，她的挣扎在宋嬷嬷和两个粗壮婆子面前显得如此无力，叫喊声很快被堵了回去。她如同待宰的羔羊，被一路拖拽着，穿过一道道惊愕、恐惧、幸灾乐祸的目光，朝着松涛苑的方向而去。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瘟疫，瞬间席卷了整个后宅。各院的姨娘、仆役，或明或暗，都伸长了脖子，嗅到了风暴来临的气息。
松涛苑通往花园的抄手游廊上。
秦氏面沉如水，墨绿的衣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每一步都踏着雷霆之怒。沈明姝蒙着面纱紧跟其后，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宋嬷嬷和婆子们则死死钳制着仍在徒劳挣扎、发髻散乱、衣衫不整的柳姨娘。
一行人刚走到花园西侧的梅林入口。
“秦淑兰！你欺人太甚！”柳姨娘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了婆子的钳制，踉跄着冲到秦氏面前，披头散发，状若疯妇！她指着秦氏，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尖利刺耳，“你纵女跋扈，苛待妾室也就罢了！如今竟敢构陷我谋害嫡女？！你有什么证据？！就凭一枚不知哪里来的破耳环？！我告诉你！我柳含烟清清白白！今若不给我个交代，我……我就一头撞死在这梅树上！让全京城的人都看看，定远侯夫人是如何逼死有子嗣的良妾的！”
她这番泼天大胆的质问和以死相逼，如同在滚油中泼进了一瓢冷水！
秦氏何曾被一个妾室如此当众顶撞、威胁过？！尤其还是在她认定柳氏罪大恶极之时！她气得浑身发抖，保养得宜的脸上血色尽褪，指着柳姨娘的手指都在颤抖：“贱婢！死到临头还敢攀咬构陷！证据？你窗台下遗落的耳环就是铁证！你对姝儿怀恨在心，下毒毁她容貌，人证物证俱在！还敢狡辩？！给我拿下！堵了她的嘴！”
“我没有！那耳环定是你派人放的！是你想除掉我！除掉我的轩哥儿！好给你那心比天高的女儿扫清障碍！”柳姨娘被婆子们再次抓住，绝望之下口不择言，将心底最深的恐惧和怀疑嘶吼了出来！
“住口！贱人！”秦氏如同被戳中了最隐秘的痛处，勃然大怒！尤其听到“毁她容貌”、“扫清障碍”这些字眼，联想到女儿颈间狰狞的红痕，理智的弦彻底崩断！她猛地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柳姨娘那张我见犹怜的脸上狠狠掴去！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梅园！
柳姨娘被打得头猛地一偏，半边脸颊瞬间红肿起来，精心描画的妆容糊成一团，嘴角渗出一缕血丝！她被打懵了，难以置信地瞪着秦氏，眼中充满了屈辱和刻骨的恨意！
“打！给我狠狠地打！打到她认罪为止！”秦氏厉声咆哮，端庄雍容的形象荡然无存，只剩下主母处置卑贱奴婢的冷酷与暴戾！
婆子们得了命令，再无顾忌，蒲扇般的大手劈头盖脸就朝着柳姨娘扇去！耳光声、柳姨娘的哭骂尖叫声、沈明姝快意的低泣声、仆妇们压抑的惊呼声……瞬间打破了梅林冬日的静谧，乱作一团！
就在这混乱不堪、如同闹市泼妇撕打般的场景达到高潮之际——
“都给我住手！”
一声低沉、威严、带着浓浓疲惫与震怒的吼声，如同闷雷般在梅林入口炸响！
众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瞬间僵住！
只见老侯爷顾鸿煊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他一身藏青色常服，披着玄色狐裘大氅，身形依旧挺拔，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阴郁和病气。此刻，他那双阅尽沧桑、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正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和……一种深沉的失望与厌恶！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全场：
* 披头散发、脸颊红肿、涕泪横流、如同疯妇般被婆子架着的柳姨娘。
* 面沉如水、气息急促、眼中戾气未消、毫无半分当家主母雍容气度的秦氏。
* 蒙着面纱、眼神怨毒、如同看戏般站在母亲身后的沈明姝。
* 还有周围那些噤若寒蝉、眼神闪烁的仆妇下人……
这哪里是堂堂定远侯府的后宅？这分明是市井泼皮无赖厮混的肮脏之地！
“成何体统！”顾鸿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重重砸在每个人心头，“光天化日！在侯府花园！主母责打妾室！哭闹撕打！如同市井泼妇！我顾家的体统！我顾鸿煊的脸面！都被你们丢尽了！”
他猛地咳嗽了几声，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显然被气得不轻。他锐利的目光最后落在秦氏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与冰冷：“秦氏！你身为当家主母，执掌中馈，便是如此持家理事的？！不问青红皂白，动用私刑？闹得阖府不宁，鸡犬难安？！”
秦氏被丈夫当众如此斥责，尤其还是在柳姨娘这个贱婢面前，脸上如同被狠狠抽了一鞭，火辣辣的疼！她张了张嘴，想辩解柳氏谋害嫡女，想拿出那枚耳环，但在丈夫那洞悉一切、充满厌弃的目光下，所有的理由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只能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陷掌心，屈辱地低下头：“侯爷……妾身……”
顾鸿煊根本不想听她解释。他厌恶地移开目光，又扫了一眼狼狈不堪、仍在抽噎的柳姨娘，眉头皱得更紧，语气充满不耐：“柳氏！哭哭啼啼，寻死觅活，又成何体统！都给我滚回各自院子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踏出院门一步！此事……容后再查！” 他刻意加重了“容后再查”西个字，显然对秦氏的所谓“证据”和处置方式，充满了不信任！
“侯爷！妾身冤枉啊！”柳姨娘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扑倒在地，凄声哭喊。
“闭嘴！”顾鸿煊厉声喝止，眼中寒光一闪，“再多说一句，家法伺候！”
柳姨娘吓得浑身一抖，噤若寒蝉。
顾鸿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仿佛多看这混乱污糟的场面一眼都嫌恶心。他不再理会任何人，猛地一甩大氅，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带着一种沉重的、被家宅不宁深深刺伤的孤寂与愤怒。
一场闹剧，以老侯爷的震怒和禁足令草草收场。
秦氏脸色铁青，指甲几乎要将掌心掐出血来。她狠狠瞪了一眼在地的柳姨娘，那眼神如同淬毒的冰锥。柳姨娘则捂着脸，低垂的眼睑下，是同样刻骨的怨毒和一丝劫后余生的疯狂恨意。
沈明姝看着父亲决绝离去的背影，又看看母亲铁青的脸和柳姨娘那怨毒的眼神，面纱下的嘴唇死死咬住。恨意非但未消，反而如同浇了油的野火，烧得更旺！
梅林重归寂静，只余下寒风卷过枯枝的呜咽，和满地狼藉的脚印，无声诉说着方才的惊心动魄。
而在远处一丛覆雪的忍冬藤架后，一道佝偻枯瘦的身影如同融化的阴影，无声无息地退入更深的黑暗。
枯发遮掩下，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一丝冰冷的幽芒无声掠过。意念沉入系统光幕。
【叮！】
【检测到强烈冲突意念波动！】
【目标：秦氏。怨念（屈辱、权威受挫、杀意沸腾）+5！】
【目标：柳姨娘。怨念（屈辱、恐惧、恨意滔天）+7！】
【目标：沈明姝。怨念（计划受阻、恨意加深）+3！】
【目标：老侯爷顾鸿煊。怨念（对后宅混乱极度厌弃）+4！】
【怨念值总计增加：19单位！】
【当前怨念值：23.89 → 42.89单位（冻结）！】
【肉身重塑进度：11% → 12%！】
【左肩胛胎记淡化：17% → 19%！】
冰冷的提示如同最悦耳的乐章。
饵己吞，网己收。
这侯府深潭，己被彻底搅浑。
而蛰伏于深渊的复仇之影，在汲取了更磅礴的怨念滋养后，悄然……又向前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