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枯木逢霜

2025-08-16 3916字 8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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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安堂内室那令人窒息的死寂,被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压抑着的惊涛骇浪所取代。沉水香的气息依旧缭绕,却似乎再也压不住那股悄然弥漫开的、微弱却真实的生机。

张嬷嬷枯槁的手依旧紧紧攥着老夫人冰凉的手指,但那死寂的绝望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冰湖,骤然碎裂!她布满血丝、深陷如骷髅的眼窝里,此刻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失而复得的光芒,死死盯着锦榻上那个枯槁的身影!

老夫人顾张氏依旧倚靠在厚厚的引枕上,脸色依旧是骇人的灰败,深陷的眼窝如同枯井。但……不一样了!那撕心裂肺、仿佛要将灵魂都咳出来的剧烈痉挛,竟真的平息了大半!此刻的咳喘,虽然依旧短促无力,带着浓重的痰音,却不再是那种濒死的、令人心胆俱裂的挣扎!灰败如金纸的脸上,那层浓得化不开的死气青灰,竟真的褪去了一丝丝,显露出底下一点久违的、属于活人的……苍白底色?最令人心惊的是,那涣散的、如同蒙着厚厚阴翳的瞳孔,此刻竟极其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艰难地聚焦在张嬷嬷那涕泪横流、激动到扭曲的脸上!

“嗬……嗬……” 干裂发紫的嘴唇微微翕动,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气音,却不再是纯粹的痛苦呜咽,竟仿佛带着一丝……茫然?和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微弱回应?

“母亲!母亲您醒了?!您感觉怎么样?!”张嬷嬷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她猛地伏在床边,布满皱纹的脸紧紧贴着老夫人枯瘦冰凉的手背,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濡湿了锦缎,“老天开眼!老天开眼啊!菩萨保佑!药……药起效了!起效了!”

她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探照灯般射向旁边同样惊呆了的秋月,声音带着一种破音的尖利:“看见了吗?!秋月!看见了吗?!老夫人……老夫人缓过来了!是药!是药啊!” 她语无伦次,巨大的激动让她完全忽略了那碗药与昨日并无不同、甚至味道更冲的诡异之处,只将这“奇迹”归功于那碗深褐色的药汁!

秋月端着剩下的小半碗药,手还在微微颤抖,小脸煞白,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困惑和后怕。她亲眼看着老夫人咽下那药,亲眼看着那几乎要立刻爆发的死亡咳喘……竟被硬生生压了下去?这药……真的神了?还是……回光返照?可看着张嬷嬷那狂喜到近乎疯魔的样子,她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只能颤声附和:“是……是……嬷嬷,药……药效好……”

“快!再去熬!把剩下的药渣也再煎一遍!浓煎!”张嬷嬷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嘶声命令,枯瘦的手因激动而青筋暴起,“告诉赵婆子!今日这药方……有功!有大功!让她……让她务必亲自盯着!火候!分量!一丝都不许差!”

“是!是!”秋月如蒙大赦,慌忙端着剩下的药碗退了出去,脚步踉跄,心头的惊骇却丝毫未减。这药……太邪门了!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惊鸟,瞬间飞出寿安堂,扑向侯府每一个阴暗的角落。老夫人咳喘骤缓、精神稍复的消息,在死寂的侯府里不啻于一道惊雷!听雪阁那断断续续的呜咽似乎都停滞了一瞬;松涛苑紧闭的门窗内,传出茶盏碎裂的脆响;连西北角那阴森佛堂的方向,仿佛都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充满惊疑的铁链拖曳声!

小厨房熬药房。

“哐当!”赵婆子手中一个刚拿起的粗瓷药盅脱手摔在地上,砸得粉碎!她蜡黄的脸瞬间血色褪尽,如同见了鬼!布满褶皱的眼皮疯狂跳动,浑浊的眼珠里充满了极致的惊骇、难以置信和一种灭顶之灾般的恐惧!

“你……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枯爪般的手指死死抓住进来报信的粗使婆子的胳膊,“老夫人……缓过来了?!喝了那药……没咳血?!”

“千真万确啊赵妈妈!”粗使婆子被她抓得生疼,龇牙咧嘴地回道,“张嬷嬷在里面都喜疯了!说是药起效了!让……让您亲自盯着再熬一副呢!”

药起效了?!

赵婆子如同被抽干了骨头,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上!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那药里……她亲手下的紫堇花粉!比昨天多了三成!那是催命的剧毒!怎么可能“起效”?怎么可能让一个垂死之人“缓过来”?!

除非……除非那药……被人动了手脚?!在她眼皮底下?!

是谁?!是那个新来的丑八怪?!还是……张嬷嬷那个老狐狸发现了什么?!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扼住了她的喉咙!秦夫人的命令……灭口……永绝后患……如今老夫人非但没死,反而“好转”了!这要是查出来……她赵婆子有十条命也不够填!松涛苑那位……绝不会保她!只会让她死得更快!

【低级精神感知】:意念如同冰冷的探针,将赵婆子那剧烈翻腾、充满惊骇、恐惧和濒临崩溃的意念波动,清晰地反馈给角落劈柴的“阿丑”。

“阿丑”枯发遮掩下,溃烂的唇角无声勾起一丝冰冷弧度。恐惧吧,颤抖吧,你这索命的爪牙。死亡的绞索,己经套上了你的脖颈,而你……亲手系紧了绳结。

她依旧沉默地劈着柴,动作迟缓笨拙。但枯瘦溃烂的手指每一次落下,都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脚边劈好的柴堆,齐整得如同刀切。

巳时二刻。

熬药房的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不是秋月,而是张嬷嬷本人!

她脸上泪痕未干,深陷的眼窝周围依旧青黑,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实质的、劫后余生的光芒!她身上那股沉沉的死气被一种孤注一掷的亢奋取代,目光如同鹰隼,瞬间扫过整个熬药房!

翠儿吓得连忙低下头,大气不敢出。

赵婆子更是如同被雷劈中,浑身一哆嗦,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谄媚笑容,迎了上去:“张……张嬷嬷!您……您怎么亲自来了?药……药正熬着呢!老奴亲自盯着!火候分量,一丝不差!保管……”

张嬷嬷根本没看她,目光如同探照灯,径首射向角落里那个佝偻劈柴的沉默身影!她大步走了过去,在距离“阿丑”几步远的地方停下。那股浓烈的药渣、炭灰和溃烂伤口混合的异味扑面而来,但此刻,张嬷嬷仿佛浑然未觉!

“你!”张嬷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一种奇异的郑重,“抬起头来!”

“阿丑”的动作猛地一顿(意念模拟),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被惊吓的僵硬,抬起了头(意念驱动)。枯草般的乱发缝隙间,露出那双空洞麻木、带着巨大惊恐的眼睛(模拟)。

张嬷嬷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这双眼睛,仿佛要穿透那层麻木的伪装,看到更深的东西。她沉默了几息,那目光锐利如刀,带着审视、探究,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复杂的……后怕与庆幸?

“今日……”张嬷嬷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托付般的沉重,“老夫人用的药……很好。”她刻意加重了“很好”两个字。“赵婆子说,是你劈的柴火候足,炭敲得匀。”她说着,目光锐利地扫了一眼旁边脸色惨白、额头冒汗的赵婆子。

赵婆子一个激灵,慌忙点头哈腰:“是……是!阿丑……阿丑做事是……是比旁人细致些……”她声音发颤,后背己被冷汗浸透。

张嬷嬷不再看她,目光重新落回“阿丑”身上,语气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从今日起,老夫人小厨房所用柴炭,全由你一人专供!只许你劈!只许你敲!药渣……”她顿了顿,眼神更加锐利,“也由你一人负责收取、倾倒!其他人,不许插手!听见没有?!”

【精神感知:捕捉张嬷嬷强烈意念——‘稳住这药效!柴炭火候是关键!药渣……更要盯死!绝不能再出差池!这丑八怪……虽然晦气……但似乎……真有几分歪运?’】

信任!一种建立在“药效奇迹”和巨大恐惧之上的、扭曲而务实的信任!她要将这“好”的火候,与老夫人的性命,牢牢绑在“阿丑”这看似最卑微、最不起眼的环节上!同时,也将最可能藏匿罪证的药渣处理权,亲手送到了“阿丑”手中!

“阿……阿丑……” “阿丑”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受宠若惊(模拟)的嘶哑声音,枯发遮掩下的头极其卑微地垂得更低,溃烂的双手(意念模拟)紧张地绞着破旧的衣角。

“好好干!”张嬷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只要老夫人好起来……少不了你的好处!”她丢下这句带着许诺(在仆役眼中)的话,又深深看了一眼那堆劈得整整齐齐的柴火,这才转身,带着一种风卷残云般的气势离开了熬药房。

门关上。

熬药房里死寂一片。

赵婆子如同虚脱般,后背重重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粗气,看向角落“阿丑”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怨毒、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茫然?这丑八怪……到底走了什么狗屎运?!

翠儿更是吓得小脸煞白,看向“阿丑”的目光充满了敬畏和疏离,仿佛在看一个被张嬷嬷亲自点化的“祥瑞”?

“阿丑”缓缓弯下腰(意念驱动),枯瘦溃烂的手指(意念模拟)极其“笨拙”地捡起地上的柴刀。她重新开始劈柴,动作依旧迟缓。但枯发遮掩下,那双空洞麻木的眼睛深处,一丝冰冷得足以冻结灵魂的幽芒,一闪而逝。

信任?专供柴炭?独掌药渣?

张嬷嬷,这份“大礼”,我收下了。

这正是我……撬开你寿安堂这口棺材,剜出毒瘤的……最好凿子!

意念沉入系统光幕。

【怨念值:23.89单位(冻结)】

【功德值:1.5点】

【肉身重塑进度:11%】

【权限:寿安堂柴炭、药渣专管权(核心外围)。】

冰冷的数字,冰冷的权限。

枯木逢霜,毒瘤将现。

掌中那枚藏在破袄最深处的黄铜钥匙,在药味的熏染下,无声地散发着更加冰冷的光泽。

而左肩胛骨下方,那黯淡的胎记,在枯槁的肌肤下,似乎又微不可察地……淡去了一丝。如同沉入深潭的烙铁,等待着破水而出、焚尽一切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