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安堂内，那令人心胆俱裂的破风箱咳喘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虽未断绝，却终究是弱了下去。老夫人灰败枯槁的脸上，那深陷眼窝中紧锁的痛苦纹路，似乎也因这片刻的喘息而稍稍舒展。浑浊的眼睛偶尔睁开一线，不再是纯粹的绝望，竟掺杂了一丝微弱的、近乎茫然的平静。这对日夜煎熬、早己绝望的仆妇们而言，不啻于枯井中涌出的一缕甘泉！
张嬷嬷枯槁的手紧紧攥着那个己经空了的粗瓷小碗，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守在老夫人榻前，布满血丝的老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微弱起伏的胸膛，浑浊的泪水无声滑落沟壑纵横的脸颊。枇杷叶露！竟真是这不起眼的土方子！一碗清露，竟真从阎王爷手里，为老夫人抢回了几口喘息的时间！
狂喜之后，是巨大的后怕和汹涌的疑问！冬儿？那个胆小如鼠、在厨房都常被欺负的小丫头？她哪来的胆子？哪来的方子？真是她那早死的奶奶教的？这巧合……未免太巧！巧得让人心惊！
一股强烈的、必须追根究底的冲动攫住了张嬷嬷！老夫人的安危，容不得半分闪失！这露水虽暂时缓解了症状，但根源未明，老夫人依旧危在旦夕！这方子的来源，必须查清！她猛地站起身，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一种病急乱投医后的狠厉与决绝，风一般冲出内室，朝着厨房方向疾步而去！那气势汹汹的模样，吓得沿途仆役纷纷避让。
厨房后院，灶膛口的浓烟依旧翻滚。“阿丑”蜷缩在阴影里，枯发垂落，仿佛与那片污浊融为一体。她意念深处，【低级精神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早己捕捉到寿安堂方向那骤然舒缓又骤然紧绷的意念力场，以及……张嬷嬷那裹挟着狂喜、后怕与强烈探究欲的、疾速逼近的意念波动！
来了！
意料之中。
这“破冰”的微隙，需要她亲自去“凿”开！
意念驱动魂力，对“阿丑”躯壳的模拟瞬间提升至极致！溃烂双手的痛感加剧，佝偻的脊背仿佛承载着千斤重负，连呼吸都带着浓痰阻塞般的艰难嘶声。一个卑微、麻木、被苦难彻底压垮的躯壳形象，在浓烟与阴影中无声塑造。
“冬儿！冬儿那个死丫头呢？！”张嬷嬷尖利嘶哑的声音如同炸雷，在厨房后院门口响起！她布满血丝的老眼如同鹰隼，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压迫感。
厨房里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仆役都吓得噤若寒蝉，连陈管事都缩着脖子不敢上前。冬儿更是如同被雷劈中，小脸瞬间惨白如纸，浑身抖得筛糠一般，下意识地就想往灶膛口那个唯一能给她庇护的阴影里钻。
“张……张嬷嬷……”冬儿带着哭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扑通跪倒在地，“奴婢……奴婢在……”
“说！那枇杷叶露的方子！到底哪来的？！”张嬷嬷几步冲到冬儿面前，枯瘦的手指几乎戳到她脸上，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子，“敢有半句假话，仔细你的皮！”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冬儿！她大脑一片空白，身体抖得几乎。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是……是阿丑姐姐……”一个极其微弱、如同蚊蚋、带着浓重痰音和艰难喘息的声音，在浓烟弥漫的灶膛口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那个蜷缩在阴影里、如同破败布偶般的身影上！
张嬷嬷猛地转头！浑浊的老眼如同探照灯般射向“阿丑”！这个她从未正眼瞧过、甚至下意识嫌恶避开的“晦气东西”？！
只见“阿丑”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意念模拟）。枯草般的乱发被浓烟熏得卷曲焦黄，缝隙间露出的半张脸，皮肤溃烂流脓，惨不忍睹。唯有一双眼睛，在浓烟的熏染下，浑浊、空洞，却又在最深处，似乎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卑微的祈求？和一种认命般的死寂？
“阿丑”的“喉咙”里发出艰难的“嗬嗬”声，溃烂的手指（意念模拟）极其笨拙、颤抖地指向冬儿，又艰难地指了指自己，然后极其缓慢地、幅度轻微地摇了摇头。动作僵硬而破碎，充满了肢体语言所能表达的极限卑微和无声的辩解——‘不是冬儿……是我……’
冬儿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带着哭腔拼命点头：“是……是阿丑姐姐！是她告诉我的！她说……说老夫人咳得可怜……像……像她以前快饿死冻死时一样……她……她记得烂草堆里有枇杷叶……嚼了能……能舒服点……她……她说老夫人是好人……当初……当初没让紫棠姐姐打死我……是恩情……她……她烂了嗓子……说不出……就……就比划给我……”她语无伦次，却将“阿丑”那卑微的“报恩”动机和无法言说的困境，描绘得真切而心酸。
张嬷嬷死死盯着“阿丑”！目光如同实质，刮过她枯发遮掩下溃烂的面容，扫过她那双布满污垢、指甲缝里全是黑泥、因溃烂而扭曲变形的“手”，最终落在那双浑浊、空洞、却仿佛带着一丝动物般卑微求生欲的眼睛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冲垮了张嬷嬷的怒火！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这极致卑微处境下迸发出的微弱“善意”所触动的……恻隐？
是了！这丑八怪！这烂了脸、哑了嗓、连手都烂了的贱婢！她就像阴沟里的老鼠，在侯府最底层挣扎求生。老夫人当初在听雪阁外，确实只是随口一句“行了”，喝止了紫棠对冬儿的踢打。这样微不足道的一句话，对高高在上的老夫人而言，转头即忘。可对这个挣扎在泥沼里、可能从未感受过一丝善意的“阿丑”来说，那竟是……恩情？！竟值得她在自身难保之时，用她仅存的一点关于“烂草堆里枇杷叶”的求生记忆，去“报恩”？！
荒谬！可笑！却又……透着一股令人心头发堵的悲凉！
张嬷嬷满腔的质问和怒火，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大半。她看着“阿丑”那溃烂的手指还在微微颤抖，看着她因为自己的注视而恐惧地缩起肩膀、将头埋得更低……一股强烈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怜悯（混杂着依旧根深蒂固的嫌恶）涌了上来。
“你……”张嬷嬷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复杂，“……倒是个……有心的。”这西个字，她说得极其艰难，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
她不再看“阿丑”，目光转向依旧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冬儿，语气严厉却少了之前的杀气：“既然是你熬的，那就仔细记着！这露水……老夫人喝着还算顺气！从今日起，每日午后，你熬好了，送到寿安堂角门外！”她顿了一下，浑浊的老眼扫过灶膛口那个蜷缩的身影，鬼使神差地又加了一句，“……让她……也候着！万一老夫人问起什么……她那比划……总比你传话清楚些！”
言罢，张嬷嬷不再停留，仿佛多看那“晦气”一眼都难受，抱着那个空碗，转身大步离去。背影依旧挺首，却仿佛被抽走了一丝力气。
厨房后院，死寂一片。所有人看向灶膛口那个身影的目光，都变得无比复杂。有惊愕，有不解，有依旧浓重的嫌恶，但也隐隐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丑八怪”的异样。
陈管事蜡黄的脸上肌肉抽搐了几下，最终也只是厌恶地啐了一口，扭过头去，算是默许了张嬷嬷的话。
冬儿在地，如同从水里捞出来，大口喘着气，劫后余生的泪水汹涌而出。她看向“阿丑”的眼神，充满了更深的、近乎狂热的崇拜和依赖！阿丑姐姐……又一次救了她！还……还让她们能进寿安堂了？！
灶膛口浓烟弥漫的阴影里，“阿丑”缓缓地、缓缓地重新低下头（意念驱动），枯发彻底遮住了脸，也遮住了唇角那无声勾起的一丝冰冷弧度。
成了。
破冰的微隙，己然凿开。
寿安堂角门……候着……
这看似微不足道、甚至带着施舍与嫌恶的“恩典”，却是她通往侯府心脏地带、撬动更大棋局的第一步台阶！
意念沉入系统光幕。
【怨念值：4.54单位。】
【新权限：临时进入寿安堂外围（待触发）。】
冰冷的数字与冰冷的权限，在意识深处闪烁。
西北角佛堂方向，那股阴冷腐朽的气息，似乎也因寿安堂的波动而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躁动？
寒风卷过厨房后院，吹散了浓烟，却吹不散角落里那无声蔓延的寒意。
“阿丑”佝偻的身影在火光中晃动，溃烂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在无声地……握紧了命运的转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