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病榻惊澜

2025-08-16 3130字 6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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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扑打着寿安堂紧闭的雕花窗棂。往日里弥漫的沉水香与檀木暖香,此刻被一股浓烈苦涩的药味彻底掩盖,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口呼吸里。正月初八的午后,本该是年节余韵的慵懒,寿安堂却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中。

紫檀木雕瑞兽祥云的大床上,层层锦被下,侯府老夫人顾张氏枯槁的身影几乎被淹没。她脸色灰败,嘴唇干裂发紫,深陷的眼窝周围是浓重的青黑。每一次费力而短促的呼吸,都伴随着胸腔深处拉风箱般的“嗬嗬”杂音,仿佛随时都会彻底断裂。伺候在床头的两个大丫鬟,动作轻得不能再轻,脸上却难掩焦灼与恐惧。

“咳咳…咳咳咳……”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老夫人枯瘦的身子剧烈地弓起,如同离水的鱼。旁边捧着银盂的丫鬟慌忙接住咳出的浓痰,那痰液竟带着刺目的暗红血丝!

“母亲!”侍立在床边的侯夫人秦氏,一身宝蓝织金缎袄裙,妆容依旧精致,但眼底深处那抹极力掩饰的惊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却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她上前一步,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与担忧,“您再喝口参汤吊吊气?”她示意丫鬟端过旁边温着的参汤。

老夫人无力地摆摆手,浑浊的目光扫过秦氏那张看似关切的脸,又疲惫地闭上,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咕哝,听不清字句,但那浓重的失望与一丝怨怼,却如同实质。

【意念感知(微弱被动):目标[顾张氏]生命能量急剧衰减(风中残烛),情绪:绝望、痛苦、不甘、对秦氏强烈不信任。】

冰冷的提示在沈知微(阿丑)的意念深处一闪而过。她此刻如同壁虎般蛰伏在寿安堂外院通往后厨的狭窄穿廊阴影里,枯发垂落,身形与廊柱的暗影几乎融为一体。寿安堂内室的混乱与压抑,隔着重重门墙,却在她新获得的【低级精神感知】范围内,勾勒出模糊却惊心的轮廓。

老夫人的病,来势汹汹又诡异缠绵。说是偶感风寒,却久治不愈,药石罔效。府中最好的大夫,甚至秦氏动用人情从宫中请来的退隐老太医,都诊过脉,开过方,可老夫人这口气,却一日比一日弱下去,眼看就要油尽灯枯。

“废物!一群废物!”

压抑着暴怒的低吼从内室旁的小花厅传来。是顾景轩。他显然刚从外面匆匆赶回,一身玄色锦袍带着室外的寒气,俊美的脸上阴云密布,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寒光西射,如同即将噬人的凶兽。他面前,垂手肃立、冷汗涔涔的,正是侯府供奉多年的老府医孙大夫。

“世子爷息怒…息怒…”孙大夫声音发颤,花白的胡子抖个不停,“老夫人…老夫人这脉象…沉涩微弱,尺脉欲绝…分明是…是邪气深陷,正气溃败之兆啊!非是药石不效,实在是…是病入膏肓,回天乏术了……”

“回天乏术?!”顾景轩猛地转身,目光如刀刮过孙大夫,“前可不是这般说的!说什么精心调养,开春便可好转!这才几日?嗯?!”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冰碴,压得孙大夫几乎下去。

【意念感知(微弱被动):目标[顾景轩]情绪:暴怒(核心)、焦躁(强烈)、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目标[孙大夫]:极致恐惧、绝望、无能为力。】

恐惧?沈知微的魂体在黑暗中无声冷笑。顾景轩在恐惧什么?是恐惧老夫人一旦身故,宗族长辈借机发难,质疑他母亲的掌家之权?还是恐惧……西北角佛堂里那个被锁着的秘密,失去了老夫人这最后一道若有若无的屏障?

“世子爷明鉴!”孙大夫噗通跪下,老泪纵横,“非是老朽不尽心!实在是…老夫人这病,起得怪,去得慢,如今更是…更是伤了肺腑根基!老朽…老朽实在…无力回天了!除非…除非有传说中的‘九转还魂丹’或…或能起死回生的圣手,否则…否则…”他不敢再说下去,只是重重磕头。

“滚!”顾景轩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字,胸膛剧烈起伏,显然在强行压抑着滔天怒火。

孙大夫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花厅内死寂一片。秦氏不知何时也走了出来,脸色同样难看至极。她看着儿子阴沉的侧脸,涂着丹蔻的手指紧紧攥着帕子,指节发白。

“轩儿……”秦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孙大夫己是城中最好的…连他都…这该如何是好?若老夫人真有个三长两短,宗族那边…还有你父亲那里……”她没再说下去,但未尽之语中的忧虑和恐惧,清晰无比。

顾景轩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紧闭的窗扇!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沫瞬间灌入,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也让他眼底的阴鸷更加深重。他望着窗外寿安堂萧瑟的庭院,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要穿透重重屋宇,看到某些更深层的东西。

“病入膏肓?回天乏术?”他低声重复着孙大夫的话,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母亲,您不觉得……太巧了吗?”

秦氏一怔:“巧?轩儿你的意思是……”

顾景轩猛地转过身,目光如电般射向秦氏:“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那件事’刚有眉目、府中暗流涌动之时,老夫人就‘偶感风寒’,一病不起?还偏偏药石无灵?”他刻意加重了“偶感风寒”西个字。

秦氏脸色瞬间煞白,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被强压下去:“轩儿!慎言!你是怀疑……可老夫人她毕竟是……”

“正因她是老夫人!”顾景轩打断她,声音低沉而危险,“所以,她绝不能现在死!至少……不能死得这么不明不白!”他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孙大夫无能,那就换人!换有本事的人!天下之大,我就不信找不到能吊住这口气的人!”

“换人?这个时候……”秦氏有些犹豫,她深知老夫人若在此时出事,无论原因如何,她作为掌家媳妇都难辞其咎,宗族的压力足以让她焦头烂额。但若贸然引入外人……

“母亲放心。”顾景轩看穿了她的顾虑,眼神幽深,“儿子自有计较。会找个‘干净’的来路。您只需稳住寿安堂,别让那些眼皮子浅的奴才嚼舌根,更别让消息走漏到父亲那里!”他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秦氏看着儿子眼中那熟悉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冷光,心头一凛,最终缓缓点头:“好…为娘知道了。”

【意念感知(微弱被动):目标[顾景轩]意念碎片捕捉——‘必须稳住…佛堂…不能乱…吊命…不惜代价…’ 目标[秦氏]:强烈忧虑、妥协、一丝恐惧加深。】

佛堂!吊命!不惜代价!

冰冷的字眼如同淬毒的冰针,狠狠刺入沈知微的感知核心!顾景轩要做什么?他要从哪里找“有本事”的人?佛堂里那个被锁着的……难道真如她所猜测,是某个医术高明却被囚禁的人?顾景轩此刻,竟打算动用这张“底牌”来给老夫人吊命?!

寿安堂内,老夫人痛苦的咳嗽声再次撕裂压抑的寂静,如同垂死的哀鸣。

顾景轩猛地关上窗,隔绝了风雪,也隔绝了光线,花厅内重新陷入一片阴郁。他不再看秦氏,大步流星地朝着书房方向走去,背影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然。

秦氏站在原地,望着儿子消失的方向,又回头看了一眼内室那象征着死亡的病榻,涂着厚厚脂粉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深重的恐惧。她精心维持的一切,似乎正随着老夫人这口断断续续的气,一同滑向不可测的深渊。

廊檐阴影下,“阿丑”枯发遮掩的脸上,无声地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病榻将倾,惊澜己起。

顾景轩,你终于要动用那佛堂里的“底牌”了吗?

为了吊住这口气,不惜暴露那黑暗深处的秘密?

很好……这潭水,搅得越浑,对她这尾潜伏的毒鱼,便越是有利!

她如同最耐心的猎手,感知力悄然提升,如同无形的蛛网,不仅笼罩着寿安堂的压抑,更悄然延伸向西北角那阴森破败的佛堂方向。

风,更急了。雪沫在寒风中狂舞。

侯府上空,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压下,如同巨大的棺盖。

而棺盖之下,毒蛇与猎手,都在黑暗中,悄然张开了獠牙。